云公府并不是没接待过尊客,以前连皇帝冷珎都亲临过府上,虽然已是许久前的事了,但他仅是来出席华宴或是祭祀大典,皇室中还从没有人在云公府驻扎过。
这次冷溯安奉旨前来,竟然是要居住云公府一个月以上,直至下月的祭祀大典完成之后才回宫,让云奇昌奇疑之余更几乎感到受宠若惊。
云府忙忙碌碌,迎接尊贵的客人,半个时辰尽都打点好,冷溯安等人就入住了云公府坐北朝南的一处小宅“凤曦清风苑”。
“凤曦清风苑”是整个云公府内除了云奇昌与老太太的居处以外最宽敞与奢雅之处,主楼厅阁,前堂后园,水榭亭台,曲栏回廊,建筑与布局,确乃不凡手笔。
冷溯安并没带许多人,还是仅有几名亲信侍卫相随,此外,就是云心懿。
云心懿也跟着他一起回到云公府。
这次她重临云公府,心情与以往更有不同,她怀着预期的计划,内心动荡而亢奋,她知道,冷溯安此次要担下这个差事,其中主要也是为了她。
她曾经说过的事,他并没有忘记,明面上以参与祭祀大典为名义,其实这一个月的光景真正意图是要用来彻查云家。
他说过,会为她复仇,如果云家欺负过她,就绝对不会饶恕,她几次提到的云秀瑾,他并没有表示怎样,但无疑是记在了心里的。
所以这次她知道,重回云家,对于她的复仇计划已能见到曙光了。
入住凤曦清风苑之后,这里云烨加派了几队巡护的云公府家丁,但他们并没有入内苑,只在外围巡守着,里边则配了五名仆役、三名老妈妈跟几个丫鬟。
云奇昌对五皇子的道理极为重视,五皇子住在云公府,安危是第一重务,另外当然要伺候款待好,尽心尽责,否则让对方不满意而告状到皇上面前去,他们可承担不起。
午膳时云公府设了宴席,云奇昌等人都作陪饮酒,冷溯安让云心懿也跟在自己身边,云奇昌起初没认出这女子,只是觉得略为眼熟,她是谁?是什么身份?
他们不敢乱猜,皇室中的事也不想多管,总之这女子带在五皇子身边,看模样还和五皇子亲近得很,他们都是有眼力架的,也会对她客客气气。
然而,为什么如此眼熟呢,云奇昌内心疑问不解,终于趁机悄悄问身边的云烨:“你可见过这女子?”
云烨却有意无意之间扫了眼靠后座位上的云瑁,低声回道:“她就是华宴时云瑁身边的侍女啊!老爷你忘了?”
“啊,啊……原来是……想起来了。”云奇昌终于想起来,原来眼熟的原因在此。
当时云心懿一曲琴歌,令人印象颇深,如今见到她竟然跟在五皇子身边,并且还不知是何身份,云奇昌诧异之余怎敢多问,冷溯安自己不提,他是不好开口的。
但他的猜测是,或许那一夜冷溯安看上了这个女子,从云瑁身边讨了过去,如今当成自己的侍女?看她行动间几乎跟冷溯安平起平坐,完全不像侍女丫鬟的身份,又猜测莫非她已被五皇子纳为妃妾?
云奇昌尽管好奇,并没有在这个女子身上多费心思,她不是重点,最多等宴席过后私下问问云瑁就是了。
宴席上,他为五皇子频频敬酒,冷溯安的态度还是温和有礼的,并没显得过于高傲。
“圣上如今让五皇子您亲来协助云公府的祭祀之事,实在折煞了下臣,从前还无此先例……”云奇昌的心思究竟是忐忑难安的。
“其实近来我也是没什么别的闲事,父皇才派这个差事给我,就来云公府多盘桓几天,待在宫里还闷,就借个机会出来,你们云府也是好地方,我多待几天不算叨扰吧?”冷溯安笑着说。
“怎么会!怎么会,五皇子能莅临,是云府的光耀,您愿住多久就住多久。”云奇昌又拿起酒杯,“不知道这粗陋的酒菜是否还合您的口味?”
“云公太客气了,如此盛宴,还说粗陋?我在皇宫内院平常吃的酒菜也不过如此啊。”冷溯安不温不火地微笑着,别人更听不出他语意之中是讥是赞。
在此次宴席上,云秀瑾亦出席与作陪。
云夫人穆宛心和老太太是不在的,陪座的除了云奇昌,云秀瑾,还有云少杰和两位云家总管。
云心懿又见到云瑁了。
当初是这位总管“栽培”了她,并将她献给五皇子,她至今不知是怨恨还是感谢……或许,还是应该谢谢他吧,是他让自己有了机会“亲近”冷溯安,才有了后来一系列的际遇,但她还不明白为什么云瑁当初要刻意拿她去讨好五皇子,又为什么知道五皇子一定会出席云公府的华宴,他从五皇子那里“讨”到什么好处了么?
她决定过后问问冷溯安,冷溯安是最清楚的人。
云瑁如今陪在末座,神态恭敬又规矩,从头至尾几乎不插什么话,毕竟宴席上他的身份最低,也轮不到他搭话。
“如今云府上上下下都由小女秀瑾和总管云烨二人操持,五皇子在此期间若有什么事,只管找他们就是。”云奇昌说。
“哦,怎么居然是令嫒来主持府事?”冷溯安似觉意外,目光有意无意扫向了云奇昌身边的女儿云秀瑾。
云秀瑾一副柔雅端庄之态,却又不失活跃,不时给父亲斟酒,脸上永远带着温和优雅的微笑,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
在长辈们发话时,她不会乱插嘴,该轮到她说话时,她也绝不会畏畏缩缩,口齿清晰,口舌灵便,却并不给人牙尖嘴利之感,反而有一种精明与大气。
云心懿在暗暗关注她,云秀瑾没什么变化,依然是那么白莲,那么优秀,那么情智过人,“端庄温柔”!任何不知她真面目的人,都会觉得她讨喜的。
每当云心懿控制不住自己涌起的激烈心情时,就立即低下头,不让别人见到她眉宇之间那一丝异样神色。
云秀瑾不是等闲人物,她绝不能流露出任何破绽来,否则对方只怕就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
虽然如今她也并不怕云秀瑾,可自己原先的身份是绝不能轻易暴露的,一旦被人知晓,说不定会引来什么后患,至少她“死前”是背着杀害二皇子的罪名,皇帝冷珎得知“云心懿”没死的话,也绝不会放过她。
在此之前,她一定要先替自己洗刷冤屈,还以清白。
云秀瑾当初究竟是怎么害死的二皇子呢?这在她心中是巨大的疑问,因为当时她只瞥见云秀瑾的身影,具体她杀死二皇子的过程也并没看见,如今想找确凿的证据,只怕比较困难。
宴席上,云奇昌正对五皇子笑叹着说:“下臣已经逐渐年迈,不中用了,近来身子骨也犯了老毛病,无心力主持府事,儿子在身边的这个又不争气,小女秀瑾反倒有持家之才,所以便将府事都交给了她……别瞧她是个女儿家,精明干练不让须眉,兼之有云烨等两位得力总管的辅佐,我也放心得很。”
冷溯安望向了云秀瑾,笑道:“真想不到,云小姐不仅有贤淑端庄的闺阁美名,还具备如此才干,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女子啊。”
云秀瑾娇容之上仿佛沁出了一层淡淡的嫣红,更添丽色。
她并没有害羞低头,作小儿女之态,只是温和又谦虚地轻笑,“如今皆因家父身有不适,家兄又无心于这些俗务,小女子只得担起家府责任,又多亏两位云家叔叔的鼎力协助,才勉为其难操持了下来……五皇子您这般过誉,令秀瑾好生惭愧。”
“云小姐忒谦了,看令尊对你信任有加,就说明你的确打理得好,看来下月的云府祭祀之典也是你来操办吧?”
云秀瑾点了点头,“具体琐事是我负责,家父也会把关……如今五皇子既莅临云府,又肯相助此事,实乃云家之幸,小女子若有什么做得不足之处,之后定要请五皇子多加指教了。”
冷溯安盯着对方,星眸闪烁,衬得他英俊若象牙冷钰般的容颜尤为迷人。
光泽倒映着他的微笑,他对云秀瑾说了一个“好”字,回应对方。
这次他没有谦虚与客套,不过却因此显得更为亲近随和些。
云心懿不禁思忖,云秀瑾白莲花果然很会说话啊,彰显出她的情智之高,绝非一般女子可比,甚至没有像她这样年轻的女子能比得上。
云秀瑾的年纪也不大,风格却是温良而平和,世故而成熟,处处不着痕迹,多么的圆润潇洒,应对自如。
这难道也是一种天分?
她连家里全无威胁与存在感的二哥面子也会顾及,云奇昌直接说自己儿子不争气,语意十分苛刻,她却说,二哥是因为无心繁琐俗务才不管府事的,云少杰同样作陪席间,云心懿注意到他听见父亲跟妹妹两句评价之时那微妙的表情变化。
男人,终归还是爱面子的。
父亲评价了什么,纵然苛刻些,他不敢驳斥,心里不舒服的情绪还是难免,妹妹云秀瑾实在是很照顾他的自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