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儿子的叙谈,冷珎的眼神在惊讶之中悄悄变化着。
没错,从很早开始,他就全力培养这个儿子,尽管没有明言,他心中关于继位人选之事早已属意于冷溯安,几个儿子都很出色,但无疑冷溯安是最合乎他心意的。
第三子冷溯阳也文韬武略都不弱,头脑心智俱佳,在冷珎心中,却还是最钟意五子,从秉性与心性上看,冷溯安是最得到他血液遗传的。
那种冷血与冷静、定力与谋变,诸多可见的优秀之质,绝不仅是文采武略所能涵盖的,或许这是一种高绝于芸芸众生的气韵,在别的儿子身上他没见到,这是他自认为的帝王之气。
未来托付江山的重任,太子之位,他内心的天平已明显倾向了冷溯安。
冷珎从没有将话摆在明面上,他还需再观察一两年,才会最终定论。
想不到在这个关节,他印象中冷血、冷静,定力无比之强的五儿子冷溯安,竟然为了儿女私情来求他。
他一贯冷静的形象近乎瞬间崩塌。
“原来,你远比父皇想象中更为热血。”冷珎长叹了口气。
“请父皇相信儿臣,儿臣没什么别的心愿,只有这件事!”冷溯安的语气还是那么坚定。
“朕听说,你喜爱的这名女子,不仅是平民,毫无门第出身可言,甚至从前还是个低贱的婢女丫头?”冷珎皱眉。
“她是从云公府出来的!当初的确是云府的丫头。”冷溯安平和地说:“父皇,若是想要身份,只在您一念之间,不是么?当初彤花就是个塞外平民女,您认了她,赐封了她,她如今不是也成了尊贵的公主?”
冷珎容色微微一变,不过很快就从恢复了正常,“你的意思是,让朕先赐给她个尊贵的身份,然后才娶过门?”
“或许您也并不需明诏赐封,这样未免过于着意,可以在暗中安排,请邱丞相或是高尚书认为义女,让她有了一层显赫的身份,这样不就行了么?”
“她既是从云公府出来的,云公府不祥,就算此女美若天仙,也绝非良配佳选。父皇劝你还是不要过于执着了,等隔一阵子,你的热血情意或许就淡了下去,等到时真的娶了她,反而会后悔。”冷珎脸色沉凝,仍然不愿应允。
“儿臣绝不后悔!”冷溯安直视对方:“那么,若等上一段日子,儿臣的心意不变,您是否就能答应了这桩婚事?”他还是不死心。
冷珎对于他的迫问,甚为无奈,但这个儿子是他的心头肉,也是他最看好的继位人选,他绝不会舍弃,对于冷溯安,他是心存着父爱深情的。
见到儿子坚毅又可怜地求着自己,冷珎内心竟然泛过一丝怜疼,这是他身为帝王已炼成铁石心肠多年来极少蕴生的感情,血浓于水,父子亲情不灭,尤其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做父亲的从来都不仅仅是只有严厉与苛责,疼爱与关怀也是深藏在心底的。
冷珎摇头一叹,“只要你扛得起冷家江山,不会为私情所累,不要因此变得软弱,这一点心意,父皇会成全你,但这一点,你能否做得到?真正不受情之困扰,还是如以往那么沉稳冷静?”
“儿臣可以……”
“不,当你不惜被责骂也要来恳求父皇时,你就已不冷静了。”冷珎一针见血地说。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他对儿子的担保并不尽信。
所谓普世之常情,人一旦陷入情感深渊,极少有人能冷静如初。
冷溯安动了动嘴皮,似还想反驳什么,却终于默然。
冷珎忽然说:“这件事你也不必心急,等几桩大事一了,倘若结果令人满意,那么,到时朕也不是不能答应你……”
“什么大事?”冷溯安星眸一凝。
“这几件事,朕也正想跟你商议商议,也可以交给你去办。”
云心懿在宅内已待到第二天。
昨天从冷溯安入宫后便没了消息,至今不见身影。
她并不着急,反正一个人待着也并不闷,还有许多事可以做,无人打扰的清净更好,昨夜她练了三个时辰,比以往每夜时辰都长,她觉得体内的气息渐增,坚持与辛苦并没白费。
这是最让她开心的,让她深信只要勤加修练,过得三年五载,自己也能成为武功高手!做平凡弱女的日子时时受欺、处处受制,她真是受够了,一定要自己变得实力强悍起来才行。
白天空闲时,屋内有古琴,还有纸笔墨宝,她就写写字,画几张画,或弹弹琴,唱几句歌,她唯一不需要练的就是歌声,天然嗓音好,唱什么都好听。
终于,冷溯安回来了。
他回来时并没立即提起这件事,云心懿也就忍住没问,正当晚膳时分,他们就坐在小轩一起吃饭,冷溯安笑着问她:“这两天没什么事吧。”
“没事,一切安宁平静。”
“你都做什么了?”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没做什么啊,弹弹琴,唱唱歌,写写字,逛逛园子……”云心懿轻松地微笑,“多谢你在屋里还备了一把古琴给我,让我闷时能有些事好消遣。”
“你最初吸引到我,就是抚琴献歌时,我一直都忘不了。”冷溯安的眼神又泛起深情,“我也喜欢你的歌声。”
“嗯,我的琴艺其实很稀松平常,不过我会继续好好练练的,争取今后能弹奏出一手好琴。”云心懿自信地嫣然一笑。
冷溯安点头相应,拿起了酒杯,缓缓斟酒,看起来略有心事。
“怎么了?”云心懿已忍耐许久,此时终于忍不住想把压在心底的事问出口,“你之前说的婚事,可还顺利么?”
“父皇他暂时还没应允,但也并不是没希望。”冷溯安脸上是噙着一丝笑的,虽然看来并无真正愉快之意。
“还是因为我的身份?”云心懿早已料到。
“确实,他说皇族必须娶一位门第光耀、身份高贵的女子,否则必为天下所笑,皇族总归要考虑颜面问题……”冷溯安在说时自己流露出的神色却是不屑。
“那就没希望了,我根本不是什么门第光耀、身份高贵的女子,我就是个平民丫头,先前还身为奴婢,完全没身份没地位。”云心懿撅起了嘴,“你还是娶一位名门千金去吧!”
冷溯安伸手将她的小嘴轻轻抹平了,笑道:“我就喜欢你,别的千金在我心里一文不值,只有你价值千金,不,更胜万金……”
“我哪有那么值钱,若真的如此值钱,我都想把自己给卖了。”云心懿扑哧笑出来。
“嗯,卖给我吧。”冷溯安目光斜撩。
“你买得起我,却娶不起我。”
“不!我娶得起,你要等着我,会有这一天,我向你保证。”冷溯安诚心地说。
“说得好听,反正你父皇不答应,你能怎样呢?你娶不了我,我也不会跟你。”云心懿故意说:“想要我心甘情愿从了你,只有你明媒正娶才行,并且不许你纳妾,只能娶我一个,否则,你趁早去另外找女人,别将心思耽搁在我身上!”
“你说的这些都能办到。”冷溯安柔声道:“我当然只娶你一个,到时也是风风光光明媒正娶让你入门,未来,你就是唯一的太子妃。”
“太子妃?”云心懿微怔,小声道:“你父皇打算立你为太子了?”
“父皇没说,但我有信心……”
“就你自己的信心?”云心懿轻撇了撇嘴,“你能争得过你三哥吗,只要没颁圣旨诏书,没有昭告天下,就不是有十足的把握!”
“怎么,你始终觉得我三哥很厉害,也很好胜?”
“你三哥顺位在你之前,文韬武略也极是出众,听说前年凌阳关之乱,就是他平定的。”
冷溯安饶有兴味地盯着她,指了指,“那你是否听说过,两年前更大的垣刺国侵边之役又是谁打下来的?”
“额,两年前?那就没听说了。”云心懿从前在云府只跟冷溯阳有过来往,冷氏皇族的事也仅知道一些关于冷溯阳的,其余根本没留意过。
她秋波转动,在他露出失望之前就轻笑着接口道:“那必定是你了,看来你的战绩也不弱于你三哥?”
“有过之而无不及。”冷溯安骄傲又沉定地说。
“你们的较量还没结束呢,你如今也不是稳有把握,别太自负。”云心懿提醒对方,“自古以来继位之争最是激烈,只要一天没确定,他们就会存着一天的心思,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你好像对我们皇家之事很感兴趣。”冷溯安笑道。
“我就看个热闹而已,要知道,我还是希望你能成为太子的,这样等将来你登基为皇,权倾天下,那时一切都是你自己说了算,别人也无法再阻止我们。”云心懿眼波温柔了起来。
冷溯安难得见到她这般柔情,内心一暖,甚至涌起了小小的激动情绪,“你放心,无论何时,别人都无法阻止我们,我们定能在一起……但我要让你将来成为最尊贵风光的女人,成为最幸福的皇后!太子之位,我势在必得。”
云心懿目注他半晌,终于娇柔一笑,“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