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溯安完全无法置信,活生生的例子却在眼前。
覃儿哆哆嗦嗦地说完之后,丁凡接口道:“我们很快请太医过来,黎太医诊定她已气绝不治,所以我急着给您发讯烟。”
“她说了梦话?”
“奴婢也不……不清楚是不是梦话,反正……她叫的时候……没、没睁开眼睛……”
“她叫了什么?”
“含含糊糊的,奴婢没听太真切,好像是……是您的名字……”覃儿低着头小声答道。
冷溯安心陡然一震,随后有种酸楚的、火热的激流卷过,蔓延了他整个身心。
这种滋味让他难受得疯狂。
她临终前还在叫他的名字,他却没有陪在她身边。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他抱紧了她柔软又僵冷的尸体,心碎成了一片片,碾如尘埃落地。
可他不信,他依旧不信,经历了无数次的生离死别,他们都还是能最终度过难关,为什么这次不行?他的心比她的身体还更冷!冷得成冰,又碎成了冰渣儿。
就这样,他还是不甘心,不相信,双手抵住她后背,为她源源不断地送入真力。
丁凡暗叹一声,觉得五爷是接近心智崩溃的边缘了,这次的打击不知道他怎么挺过来,人总得接受现实,可他如今明显是不愿接受现实。
尤尘悄悄打发别人下去,一堆人守着也能没用,所以几个太监都下去了。
覃儿也跟另外一个宫女下去了,最后丁凡尤尘没走。
他们多少还得照应着,一旦五皇子让办什么事,身边得有人。
冷溯安就这么一直守着她,隔了半个多时辰,天渐渐朦朦亮了。
这一夜他原本就在外折腾了许久,等回宫时已过了大半夜,这半个多时辰他始终没停歇,就这么为她续气,她一直没反应。
丁凡尤尘看得都着急,为一个断气了的人续气,他这是白费力气啊。
然而他们如今不敢说什么,说敢阻拦五皇子?现在的他根本不听劝!
终于,冷溯安缓缓收势,拿开了手,见到依然全无起色的云心懿,他这时才真的近乎崩溃了。
他抱着她不动,痴痴地靠在榻上,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他仿佛再也听不到看不见。
黑袍客的信笺很及时地送到,北宫门外,换班时被早上来的一批宫卫发现。
什么浓浓的笔墨,写着五皇子冷溯安亲启,紧急。
他们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向晠云宫通禀告知一声,这封信来路不明,他们不敢冒然送过来,只是先送个消息。
这消息丁凡尤尘等人很快知道了。
当时他们不敢走,见五皇子的状态起伏不定,非常令人担心,所以就一直守着,天亮时分,常皓从寝殿外匆匆走入,没跟打搅五皇子,先拉过尤尘到一边,悄悄跟他附耳说了几句。
尤尘目光一耸,嗄声道:“真的?”
“是啊,宫门那边守卫是这么说的。”
“不知道是谁送的?”
“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他们不敢拆开。”
两个人咬耳商议,此事真的很古怪,信笺不明之物,要不要立即收回来?送信的人是谁,什么用意,是真的有急事还是个恶劣的玩笑。
五皇子如今这个样子,只怕对外界的事都不闻不问了,至少在他缓过来之前很难让他注意到别的事,周边弥漫着凝重得令人透不过气的氛围,他们都不大敢向五皇子说什么。
随后他们又告诉了丁凡,让丁凡拿个主意。
毕竟这事他们不了解,也不敢完全判定,一旦真的有什么重要情况,误了事怎么办?丁凡听后微微皱眉,“要么先把信拿过来。”
信笺终于到了晠云宫。
丁凡等人立即先检查了信封的状况,许多人想设计害仇家,在信笺的纸皮上抹了毒粉,江湖中歪门邪道的害人伎俩多着呢,丁凡出身于江湖,当然明白这些。
所以他们很谨慎,等确认信封没任何异状,才想着拆不拆开看,丁凡决定拆开,就算写着五皇子亲启,如今没什么比云心懿的生死对五皇子更重要,他们要看了内容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是否真的紧急到需立即告知五皇子。
等他们拆开信封,瞧见内容,那几行潦潦草草的大字,让他们的脸色立即变了……
大雁山东的石楼峰。
这是大雁山群山中的一小座山峰,它的外形就像是以山石砌成的一座楼宇,所以取名为“石楼峰”。
马车行驶到这里,徐徐停顿。
青铜龙尾马车。
坐在里面的是五皇子冷溯安,还有丁凡尤尘常皓三名侍卫,以及宫女覃儿。
当然,更要紧的是,云心懿也被带来了。
冷溯安选了一辆最宽大的马车,车内安放了舒服的软榻,云心懿躺在软榻上,冷溯安自己坐在榻边。
因为带着她出来,所以顺便让覃儿一起跟出伺候,毕竟云心懿是女子,身边有个女婢还是更好些。
因为马车比较宽敞,所以他让三名侍卫也坐了进来,这样也免得暴露他们的行踪,行动更隐秘一点,以往侍卫们都是骑马跟在车外的。
这马车是专为皇室出行所特殊打造,它不仅是坚厚耐抗,遇事可以避险,并且内部宽丽舒适,外部则普普通通,全不起眼。
因为他们出行是不能引起别人注意的,越低调越好,但里面一定要舒适。冷溯安怕路途颠簸,还选了最最舒服平稳的一辆,马也是精挑细选的。
“五爷,到了。”
“好,下车!覃儿先留在车里,守在山下,你们三个跟我一起上山。”
上山的也不仅是他们几个,还有两名宫役脚夫,他们抬着软榻出来,这软榻是灵活的,好像软椅轿那种,云心懿就躺在上面。
冷溯安还不停叮嘱他们:“抬好,走稳!”
“是,是。”
他们虽不是宫廷侍卫高手,但功夫底子是有的,抬这种软榻可算轻而易举,走得平,抬得稳,哪怕是走崎岖山径,上坡下坎跨壑过沟的,也如履平地。
终于,他们来到了石楼峰的龙烟鼎附近。
石楼峰很荒僻,基本没游人来,也没有猎户什么的,满山的丛林石木,苍苍郁郁,浅黛轻岚,天趣满眼。
常皓先去山上探路,很快就回来了,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个人。
这人是个头戴斗笠的青衣汉子,行动也很轻捷灵敏,看起来有功底的,见到冷溯安,目光从帽沿儿边望出来,仿佛燃起了一抹光亮。
“五爷,他是丹神医手下的人。”常皓匆匆回来就说。
“哦?”冷溯安一下精神百倍,目炯炯直视对方:“丹神医真的在山上?”
“在!您跟小人走吧。”青衣汉子颔首说。
他们立即跟着上山,青衣汉子引路,冷溯安让丁凡走在最前面,抬着软榻椅的两人走在中间,自己则紧随,常皓与尤尘断后。
他们边急疾前行,边随着交谈了几句。
冷溯安沉声问:“丹神医如今还好么?没曾出什么事吧?”
青衣汉子就重重喘了口气,“出过事,还好都化险了,高太医不幸遇难,他身边的几名侍卫当时帮了我们大忙,拼力保住了丹神医,但咱们还是一路被人追杀,好不容易逃到这儿才平静些,应该暂时甩掉了对方……”
“知不知道追杀你们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很神秘的敌人,他们都穿着黑衣,并且蒙面。”青衣汉子目中泛起一丝心有余悸的意味,“还好咱们运气不错,走的路算隐蔽的,有几次敌人追上来,丹神医又以药物手段阻碍了他们,才终于得以脱身。”
冷溯安知道天憬丹是神医,纵然治病救人是主要目的,但对于药理必定十分精通,除了救人的药,说不定也会研制些对付敌人的药,毕竟身在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
所以青衣汉子一说,他就明白了,他深深吸了口气,“高太医……真的已经遭了他们的杀手?”
青衣汉子点了点头,“是。”
冷溯安目光低垂,脸上略有黯色。
丁凡忍不住问道:“那你们怎么知道给宫里送信的?”
青衣汉子答道:“高太医跟丹神医说了,要请他去宫里看病,丹神医也答应了,还没走就发生意外,但我们知道五皇子您是急求丹神医入宫的,等咱们到了石楼峰,暂时栖身,不太敢往外走了怕又被神出鬼没的敌人给盯上,所以才向您求救送信儿,料想五皇子若知道了就会派人来见咱们……”
丁凡接着问道:“那封信是你写的?你怎么能派人直接送到了皇宫门外?”
青衣汉子的眼光转向他,“我是写了信托人送到都城,至于能不能送到并不知晓,只能这样尝试下,信上落款是高太医,也没办法,并不想冒高太医之名,只是想着这样被五皇子看到的可能性大点。”
冷溯安与丁凡面面相觑,二人都不动声色。
“高太医之名?并没有啊。”旁边的尤尘脱口而出。
他是见到过信笺的,信上没什么落款,根本没高太医的名字。
“啊,是么?没有?”青衣汉子似乎也意外。
“你先说说你写了什么内容?”冷溯安追问道。
青衣汉子大致说出自己写的求助信笺,与他们在宫外接到的那封根本不是一回事。
丁凡又跟冷溯安对望,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已彼此会意。
他们都想到了什么。尤尘沉声道:“看来我们接到的那封并不是你写的,目的却都相同。”
青衣汉子耸然道:“为什么,不是我写的又是谁写的,这不可能啊。”
“他跟你的大致近似,但不完全一样。”尤尘说:“你是向我们求助,那封信,却是让我们带着病患来石楼峰求医……语气与说法是不同的,最终都是让我们到石楼峰来。”
曾在宫内时,他们拆开了那封信笺,因为担心倘若真的有什么事,他们就不拆开看看只怕要误事了,等拆开看时,信笺上写着:“若想让柳拂香起死回生,就带人去大雁山石楼峰求医!天憬丹可救之。”
在信底还附着一行小字,是让他们单独行事,不能让皇宫禁卫队跟随,否则求医落空,去了也见不到天憬丹,尤尘丁凡见了信笺内容,赶紧向冷溯安禀明。
其余的事或许打动不了他,关乎救人之事的确是他最在乎的。
冷溯安不知这送信的人是谁,但哪怕是万一的希望,他也不能放过,人真的能起死回生么?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必须要救云心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