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晃，竟是过去了数月，郑氏的肚子是越发的大了，而孟采玉也与郑氏走的越发的亲近，每日晨安都能够见到两人亲昵的如同母子一般，而苏氏却是难得的安静下来，一日不落的前来，对待老夫人更是笑颜以对，一点儿都不似丧女之后的悲痛。
若非苏氏眼底偶尔流露出的隐忍，孟宜之都要怀疑，这人究竟是不是苏氏的动作弄出去了的。
“哎哟，老夫人您瞧瞧孩子在肚子里边儿踢妾身呢，这才这般小酒知道闹腾，这出来之后可不得翻了天去。”较之上次的消瘦，郑氏丰腴了许多，下巴也双了，面色十分红润，眉宇间徐徐散发着即将为人母的成熟风韵。
她身穿着浅绿色宽袍，包裹着大腹便便的身子，为了谨防摔倒，她的绣花鞋是特制的，底面多了牛筋波纹，这会儿正随意的摆着，手掌时时刻刻都捂在肚子上，偶尔目光落在下首的苏氏和元氏身上，不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如今她是府中唯一的双身子的人。
府中子嗣单薄，若是自己能够一举夺男，这孟府也便是她囊中之物了，每每提起中馈，老夫人都满口答应，只要孩子与自己平安落地，何事都会为她办成，只要为孟家留下了子嗣啊。
也正因为老夫人的承诺，郑氏才会这般有恃无恐，便是苏氏也能够随意的去开罪，也就只有在面对孟宜之的时候才会稍微收敛一两分，可也仅此而已。
“妾身见过大小姐，大小姐万福。”郑氏正与老夫人聊的开怀，眼角瞥见孟宜之进屋来，这边笑着上前行礼道。
“郑姨娘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了，这些虚礼何必在意？若是惊道了弟弟那可真实宜之的罪过了。”见此，孟宜之上前扶了一把，不想郑氏还真是就着自个儿的力道起身，若非有了准备，这一下怕是要摔倒在地上，可郑氏却不会有事儿。
许是因着她肚子里的那个，屋子里的地上皆是厚厚的毛毯，便是不小心摔在地上也不会如何，倒是孟宜之却是会担上一个谋害亲弟的罪名了。
眸光微寒，待郑氏站定，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上前对老夫人行礼：“宜之见过祖母，祖母万福。”
“好了，赶紧坐下吧，珍儿你也别站着了，一会儿累着了我的孙儿可就是你的罪过了。”望着孟宜之的时候神色淡淡，却在视线落在郑氏身上的时候，面露慈爱的笑意，瞧得出来老夫人对郑氏这一胎看的很重要。
“老夫人，您别担心，妾身的身子没有那么矜贵的。”
“说的什么话，如何就不矜贵了？马上就要做母亲的人了，怎得还这般冒冒失失的，岂不是让人笑话？如此还如何做那一府之母？”瞧着郑氏不甚在意的模样，老夫人面上颇为无奈，可到底是宽容的。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的，老夫人的话如同重锤落在苏氏的心上，今日当着众人的面，竟是毫不顾忌她的脸面，如今中馈是交给她打理的，可却说往后的一府之母是郑氏，那么也就是说等到郑氏肚子里的孩子落地之后，便是她失势之时？
当真是极好的算盘，她苏环不过是为了郑氏铺路的棋子，在没有了用处的时候随时都能够舍弃的。
如今郑氏有孕，她没有那个精力打理孟府，便交到了自个儿手上，待郑氏诞下麟儿，她便功成身退？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心中如何气恼，面上始终神色淡淡，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可紧握的素手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思，悠儿的葬礼已经过去数月，倒是与元氏一般无二。
“老夫人……”闻言，郑氏心中大喜，却依旧矜持的笑笑，眸光不自主的望向坐在下手的苏氏身上，瞧着那一脸的灰败，眼底的得意如何也止不住。
“何事这般高兴，老远都听见屋子里的欢声笑语了。”此时，一道爽朗醇厚的声音自门前响起。
众人的目光望去，便瞧见身形欣长的孟长宁，面容清俊，一身蟹壳青嘉禾纹杭绸直缀外罩着灰鼠皮的大氅，愈发衬得他玉树临风，貌比潘安，可是孟宜之此刻透过那副年轻俊朗的皮囊所看到的，却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丑陋男人。
孟长宁进了屋子，郑氏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待见他网过来的时候，面色迅速染红，满脸的羞涩，却又忍不住张望，倒是叫孟长宁瞧的一阵心神荡漾，他就爱这样满心爱慕的神情，眼底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
“自然是在说你快要出世的儿子。”老夫人面上满是笑意，望着郑氏有些尖尖的肚子，极为满意。
闻言，孟长宁的视线落在郑氏那明显的孕肚上，眸中闪过一丝柔和，府中已是多年不曾听闻过这般好消息了，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原先他还年轻对子嗣自然没有那么看重，可如今却是不得不看重，虽是正值壮年，可同僚之间无不是吹嘘自个儿家的小子有多成器，可偏生他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几年听的多了，心中自然是介怀的，如今郑氏有孕自然是能够扬眉吐气一番的。
此时的孟长宁早已将元氏曾怀孕的事儿忘到了一边儿，更是不曾注意到元氏瞬间苍白的脸色，一心都在郑氏的孕肚上，面上满是骄傲。
“珍儿的确辛苦。”说着便将郑氏一双素手进握在掌间，若说谁对他的情谊最深，怕是非郑氏莫属了，不说等了他这么多年，便是为妾委屈入府也是心甘情愿，如今又有了孩子，自是要好好补偿的。
瞧着上首旁若无人的两人，元氏和苏氏不知该是如何心境了。
“是啊，往后你可是得好好的记着珍儿的好才是。”老夫人也适时的搭腔道。
如此，倒是显得下首的私人颇不是滋味起来。
出了院子，孟宜之径直回了静好苑，倒是元氏被苏氏请到了蕙兰苑里坐坐。
进了屋子，待瞧见那略显空洞的屋子，元氏倒是有些好奇的很，犹记得当年初入府中，苏氏为了埋汰自己，可是好一阵显摆，如今瞧着倒是讽刺的很。
元氏眼底的讽刺，苏氏瞧的真切，心中气恼，可却发作不得，如今还指望元氏能够为自己所用呢，思及此，苏氏面上露出一丝难堪来，“让妹妹见笑了，如今的蕙兰苑可不复当年了，怕是连妹妹的院子都是比不上的，我倒是不觉得委屈，可却不由为妹妹委屈。”
正说着，王嬷嬷迈着沉稳的步子，手上端着热茶点心，放在红木桌上，这才站到苏氏身后候着。
苏氏的话，元氏并没有急着搭腔，而是端起了茶盏不急不慢的啜了一口，并不急着放下。
见此，苏氏只得继续开口道：“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当初妹妹的孩子……”
孩子的话彻底的引起了元氏的注意，可是却不明白苏氏说的究竟是当年的孩子还是前不久被设计掉的孩子，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听完苏氏的话。
“若非碰见当初与妹妹诊治的大夫，怕是也会与妹妹认为的一般，孩子是杜姨娘害死的，先前那大夫诊断的时候，与妹妹说了谎话，那孩子其实健康的很，并不会生不下来。”苏氏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的观察着元氏的表情。
显然这一消息太过突然，许久都未开口，脑子里是一团浆糊，根本就没有办法思考，孩子是健康的，是可以生下来的，所以，那个孩子其实真正被杀害的凶手是她自己。
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还想要将罪责怪到他人身上去，多么愚蠢，多么可笑？
元氏根本没有办法相信这个结果，更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而且还在孩子死后高高兴兴的，一丝愧疚都没有。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元氏猛地抬眸紧紧的盯着苏氏，不想要错过她一丝表情。
似乎料到元氏会有这般大的情绪起伏，这会儿苏氏倒是不怎么着急了，青葱般的玉指摩擦着茶盏的边缘，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可却是叫一旁的元氏急坏了。
“姐姐若是告知妹妹事情的真相，妹妹定然是要还姐姐这个人情的。”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定，元氏的话掷地有声，她抿起了嘴唇，虽然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始终不得其法，手心不自觉的冒起了汗。
得了许诺，苏氏也不再藏着掖着，今日将元氏邀来便是为了这句话，如今达到自个儿的目的，自然是不会再隐瞒。
“先前王嬷嬷路过郑氏的院子，不小心听见了那院子里的婆子说起了这件事儿，此番便是为了解决掉杜氏，其实依我看来，那杜氏并无威胁，只是郑氏却是容不下她，怕是老爷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容不下吧，不然为何会对你肚子里的孩子动手呢，分明她也是怀了身孕的。”苏氏这话可就引人深思了。
郑氏这一计可是一箭双雕，既是解决了杜氏，又解决掉了元氏肚子里的威胁，可谓是一举两得啊，如今郑氏肚子里怀着孩子，已经是矜贵的不行，瞧着老夫人那看的比眼珠子还重，怕是出来的是男是女都不会那般重要了的。
也对，在老夫人看来，郑氏如今年岁还小，也不是没有再怀上的可能，若是一女一子不也正好凑个好字？
“可有证据？”这样口头上的指证，元氏自然不会傻到去相信，此番若是苏氏的陷阱，可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闻言，苏氏面色不变，将视线落在王嬷嬷身上，候着则是吩咐丫头带了以为与王嬷嬷年岁相当的嬷嬷进屋来，自认进来，元氏的目光便一直落在那人身上，心中却是震惊了，方才在兰清苑，跟在郑氏身边的便是这位嬷嬷。
“这位是郑氏身边的老嬷嬷，从小便跟在郑氏身边照顾着，此人的话妹妹应该能够相信把？”话虽如此，可苏氏的眼底却是带着绝对的自信。
“奴婢冯英见过苏姨娘，见过元姨娘，姨娘万福。”冯英先是对着二人行了礼，便站在一边儿等候吩咐，心中带着一丝忐忑，摸不准苏氏的意思，却不敢多言，只好站在原地。
元氏不时的打量着这位冯英，她与郑氏的交集并不多，所以在见到冯英的时候，心中并没有大的惊讶，可想到郑氏，她便有些控制不来。
“冯嬷嬷，且与元姨娘说说，先前你与你主子是如何设计元姨娘的。”瞧着元氏眼底的渴望，苏氏并没有将胃口吊的有多久。
得了苏氏的示意，冯嬷嬷这才开口道：“回苏姨娘，元姨娘与郑姨娘怀孕的时日很是相近，只是元姨娘怀孕在郑姨娘之前，郑姨娘担心元姨娘会先一步生下庶长子，便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郑姨娘得了信儿，多年前，杜姨娘曾设计了元姨娘的孩子，料想两人之间的恩怨深重，便使了银子买通了大夫，说是元姨娘怀的孩子根本就无法撑过去，流产是迟早的事儿。”
话说到这里，事情已然明了。
她原本平静的表情忽然见碎裂，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临时前的记忆历历在目，她紧握双手，任由修长的指甲刺入头里，想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妹妹当心身子，此番虽是失去了孩子，只能说这孩子与妹妹无缘，可却并没有永远失去作为母亲的机会，以后还会有的。”苏氏眸光柔和，软语安慰道。
可元氏确实根本无法平静，一次两次，她的孩子皆是死在了这后宅的争斗之中，她的孩子何其无辜？
“多谢姐姐告知。”元氏起身，朝苏氏行礼，这声谢她是出自真心，后宅之中如何会有真心？今日苏氏这般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考虑，毕竟郑氏已经威胁到了她，若是再不下手，往后可是不会有那般好的机会。
“妹妹何必如此，你我好歹姐妹一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