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因为受到的刺激太大,还是因为白天昏迷的时间太长,明明已经过了半夜12点,躺在床上的王小川却依旧全无睡意。王小川感觉自己这一天就像是活在梦里一样,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却起了这么多的波折。
先是感体验了一下险死还生的感觉,再而是收到了世界一流大学的面试邀请函,这些都让他感到不切实。
打开台灯,从床头柜里拿出那张邀请函,王小川感慨万千,却又不知该感慨些什么。他已经不能很好的区分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或者幻想了。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那个心理医生说的是对的,自己确实只不过是个妄想症患者。
王小川摊开手,让邀请函平躺在手心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手挪下来,那张邀请函就这样停驻在了空气里。王小川轻轻呼出一口气,让邀请函缓缓随着气流旋转。
“你好像玩得很开心!”
突出起来的声音下了王小川一跳,他一把抓住了邀请函,坐直了身子,随手打开了卧室的灯。
说话的是个男人,王小川很难说他是不是认识这个人。因为现在出现在他卧室里的,就是白天他在地铁站见到的,那个双持M500和怪物厮杀的土匪大叔。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要吓你的。”土匪大叔拖着椅子走到了王小川的床边,坐了下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扬·杜兰德。你叫我扬就好,J-A-N,扬。”
王小川觉得头疼,同时也很庆幸。这两者指向同一件事情——他现在一个人在家,他的母亲田如云在工作室加班。在见识过这个土匪大叔的身手之后,王小川觉得在这个人面前,他什么也做不了。如果田如云在家,那么无非是让多一个人陷入险境。可田如云不在家,这个土匪大叔就坐在他身前不到一米的地方,他连报警都做不到。
“放松点孩子,”扬轻轻叹了口气,“请你相信我,我是没有恶意的。”
“哦哦哦,‘我是没有恶意的’,那么尊敬的Geralt-of-Rivia先生,你之所以夜半三更偷偷跑到我家来,就是为了和我打一局昆特牌吗?”明明是很危险的情境,王小川却克制不住地说烂话。
王小川的家在一个高档小区里,电梯入户一梯一户,每户消防通道单独上锁。他家是复式结构,占两层,27楼和28楼。王小川很难想象这个没有钥匙和电梯卡的扬,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房间里的,甚至他都没有听到房门的响动。
有超能力了不起啊?有超能力也得遵守基本·法啊!
在王小川看到这个土匪大叔的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毕竟在他的印象里,他似乎是烧死了一个怪物,那种激荡的热流在血管里奔腾的感觉他还记忆犹新。
这个人可能是在招揽自己的?但不排除他到这儿来是要杀人灭口的可能——哪怕他们在地铁站救了自己一命。王小川曾在暗网上看到过很多刺杀悬赏和真正凶恶的东西,他不觉得那是玩笑。所以他不敢去信任一个陌生的,操着北京口音的白人。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扬掏出了一支雪茄,但看到王小川皱起的眉头时还是把它收了起来,“你经历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但是,小川——请允许我这么叫你——我和你父亲是朋友,我只是想来见见我故人的儿子。”
“你认识我爸爸?”王小川的声音拔高了一点。
“不但是认识,而且还关系紧密。”扬拿起了王小川床头柜上的相框,照片上是只有六岁的王小川在海边和父亲的合影。
扬的手指轻拂过那个年轻父亲的脸,叹了一声:“瞧,孩子,你和你父亲长得多像?尤其是你的眼睛和鼻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爸爸叫什么名字?”王小川能感觉到扬声音里确实携带着一些特殊的情感,但是他仍没有放松警惕,即使这样的警惕心可能没什么用处。
“王浩倡,你爸爸叫王浩倡。”扬把相框放回了原位,“第一次念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中文还不是很好,他总是纠正我。他离开的太早了,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应该算是一个我跟他认识的证据:他吃薯条不蘸番茄酱。”
王小川看着扬,扬看着王小川,房间里陷入了沉静。在十分钟之后,王小川终于主动开口了:“你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生死相交,肝胆相照。”扬毫不犹豫地回答,“非要说是什么样的关系的话……我和王是同窗,也是战友。你知道‘男人四大铁’吗?我们俩全占了。”
所谓“男人四大铁”是个挺俚俗的说法,形容男人之间构筑亲密友谊关系的四个途径:求学同过窗、战场扛过枪、一起嫖过娼、做贼分过赃。在感叹这个扬汉语水平真好的同时,王小川又有点抗拒这个说法,在他的印象里父亲应该是个温文尔雅的大学讲师,后两者无论如何不应该跟父亲挂上钩。
“不要神化一个人,孩子。”扬语重心长地说,“他离开很久了,但他曾是活生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完人,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是这么鲜活。你父亲是个好人,是我最好的兄弟。”
“所以……”王小川斟酌着语句,“他和你们一样,是……超人?”
“超人?你非要用这个词的话,可以这么说。”扬苦笑了一声,“其实你也是,我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你玩得很好。”
王小川抓起邀请函塞回到了床头柜的抽屉里,深呼吸了两下,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他兴奋地叫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那天看到的是真的!我没有病!我不是妄想症,我的超能力也是真的!”
“嗨!冷静点儿,冷静点儿孩子!”扬不得不站起身把王小川按住,“我相信这种高档公寓的隔音很好,但是如果你把床蹦塌了,我想楼下还是会听到动静的。坐下来,深呼吸,冷静一下。”
王小川喘着粗气,狠狠地搓了自己的脸两下。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痛苦,可这对我来说也很重要。这也是我来看你的主要目的。”扬忽然沉下了声音,“你能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吗?我是说,你生日那天。”
王小川点了点头,蜷着身子把头埋在了膝盖里:“我生日,我八岁生日?那天是我生日……”
礁石、海浪、大片大片殷红的水,巨兽、嘶吼、仿佛能劈开天地的巨刃。这些东西一瞬间涌入了王小川的脑海,撕扯着他的神经,啃噬着他的骨髓。让他仿佛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寒冷,以至于让他瑟瑟发抖。
“冷静点!我不问了!我不问了!”扬慌了手脚,扶住了王小川的肩膀,“小川,醒醒!看着我,没事的,你现在很安全,没事的。”
过了许久,王小川才平复了下来,抬起头,双眼都显得有些空洞无神了。
“对不起。”扬尽量让自己粗糙的声线显得柔和一些,“我不应该问的。”
“不,你不必道歉。”王小川晃了晃脑袋,“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你无关。你不必感觉到过意不去。”
“那我们来说点别的。”扬转移了话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你很特别的?”
“就是从那天。”王小川的话语停顿了一下,“我在医院里让一枚硬币飞起来了,就在我的手心里转。但是,当我要给别人看的时候,我又做不到了。实际上到今天,我也很难刻意地做到。他们都拿我当疯子,说我看到的不是真实的,只是因为精神受了创伤,变成了一个妄想症患者。然后就是两年心理治疗,每个周一次。”
“他们怎么敢说你是精神病患者?”扬忽然拔高了声调,王小川的说法让他感到匪夷所思,“你的母亲也同意了?”
“不,这不是出于我母亲的意愿。”王小川摇了摇头,“实际上这是学校的意思。当时有一群家长联名要求学校开除我这个精神有问题的孩子,我妈和学校做了妥协,保证我可以被治愈,以换取我能留在那间学校。”
“天才总是不被理解,天才总是遭人嫉妒。”扬安慰道,“但是你挺过来了不是吗?”
“是的,我很聪明,我还对此感到自豪。”王小川的脸上又有了笑意,“你猜猜我是怎么做的?一个十岁的孩子清楚地认识到了自身的处境,承认自己有病并积极地接受治疗,然后在大家的惊叹下变成了个正常的孩子!我被‘治愈’了,哪怕我仍旧时不时能让什么轻点的东西飘起来,或者偶尔还会透视,虽然只能透视一两张纸。”
“你过得很辛苦。”扬叹了口气。
“但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王小川忽而问道,“反正等我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
“你说什么?”扬有些疑惑。
“如果我真的是个病人……”王小川凑到了扬的面前,以至于两人的鼻尖差一点要碰到一起,“如果我真的是个病人,那么我的病情加重了。我开始在我的妄想中添加更多的元素,甚至将它们组合成了一个可以自恰的故事,这不是个好兆头。”
“所以呢?”扬把身子往后靠了靠,远离了王小川一些。
“所以,”王小川也换了个姿势在床上坐好,“你又有什么办法证明你不是我的妄想呢?如果你不能证明,我依旧难以信任自己。你能体会这种感觉吗?我笃定不已的正是我所怀疑的,我质疑的正是我相信的,我现在是个清醒的梦游者。我的心理医生没有治好我,从来没有,那个废物只是让我的病情加重了。”
“你想让我证明我不是你的幻想?这很简单。”扬离开了椅子,踱步到了房间的角落,从球袋里面抽出了一支高尔夫球杆,“让我做一点你做不到的事情,留下痕迹,当你确定你是完全清醒的时候再来查看证据,就证明这一切存在了。”
“我做不到的事情,”王小川笑得很开,露出了两排白牙,“这真是个好方法,我怎么没想到?所以你是要带我去棋盘山打两杆?表演个一杆入洞然后让我去查纪录吗?”
“那实在是太麻烦了。”扬摇了摇头,然后双手交错,缓缓地将这支碳纤维球杆,拧成了一根麻花的样子,“这就是证据,等你明天再上起来看见它还在,那就说明一切都是真的。”
看着王小川目瞪口呆的样子,扬放声大笑:“啊~我的妈呀,你真的是王的儿子吗?你真是太可爱了。不过有一样你说对了,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当初给你看病的那个心理医生……丫就是个臭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