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叫月色如水？这就叫月色如水！”张同和拍着大腿眯着眼睛，指着月光下树木的阴影，“你们俩听说过《记承天寺夜游》吗？”
考尔比和钉子的普通话说得都很不错，非要考个证的话，至少也是二甲水平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俩人中国通到了熟知中国古文名篇的地步。所以在面对张同和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的时候，他们俩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张同和挠了挠下巴，晃着脑袋说：“谅你们也不知道！这篇小记，是我们中国古时的大文豪苏东坡写的。说的是有一天晚上，苏先生刚脱了衣服准备睡觉，抬头看夜色特别美，没人陪自个儿一块儿看，觉得孤单了，就到承天寺去找自己的朋友张怀民。哪成想，张怀民他也没睡觉，俩人就在承天寺的院子里头溜达。说这个月色映在地上像水一样，清澈通透，水里头，有水草啊青荇什么的，那是竹子和柏树的影子。你们现在再瞧瞧，是不是有点儿那个意思？啥叫月色如水？这就叫月色如水。”
张同和王小川实属一类人，思维略显跳跃，考尔比和钉子两个人都没跟上他的脑回路，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倒是安德鲁从考尔比的肩膀上跳了下来，绕着张同和走了一圈，而后蹲下来说：“你这个死胖子真乐观，我们被困在这里已经这么久了，你还有心情看树的影子。”
安德鲁很少说话，习性也全然与猫一样，若不是他主动张口，张同和和钉子都快忘了这是一只会说话有思想的猫。
“要不然能怎么样？”张同和看了安德鲁一会儿，摊开了双手，“那些石头怪是没了，可咱们也走不出去。鬼打墙，绕了好几个圈子了，不还是回到这儿来了吗？若非如此，咱们四个也不会坐在这里闲聊天儿了。既然都是闲聊，那就得许我欣赏一下这美好的景色。我是笑不出来，可你也不能逼着我哭对不对？”
张同和讲的确实是事实。在钉子爆发灵术，击溃了那群石头人以后，经过简单的休整，在被电浆犁过的土地稍微冷却之后，一行人就踏上了探索的旅程，试图找寻到出路。
然而这个空间就像是一个闭锁的莫比乌斯环，只有一个曲面，无论他们向哪个方向行进，最终都会回到原点。
按照张同和的说法，这叫鬼打墙。通常意义的鬼打墙，不是一个神秘学现象，而是一个很正常的自然现象。人在缺少标志物，或标志物大致雷同的情况下，眼睛和大脑就会失去修正功能，这就是所谓的迷路。处于迷路状态下的人，很难走出一道直线，会依照身体本能绕圈子。
然而他们遇到的绝对不是这种状况。作为受过基本野外求生训练的作战部学员，即使指南针失灵，他们也可以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通过其他手段来确保自己行进的方向。
可无论他们怎样尝试，甚至三个人分开向不同方向行进，最终还是回到了一起。
为了节约体力，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他们选择了找一个相对舒适一点的环境原地休整。这也就是张同和会拍着大腿给两个老外讲苏东坡的原因。
安德鲁没想出什么能反驳张同和的话，只好唠叨了一句“你的心理素质真好”，转而又跳回了考尔比的怀里。考尔比轻抚着安德鲁缎子一样的毛，让它蜷在了自己的腿弯里。
“你的心理素质真的很不错，”钉子偏过了头，看着张同和，“遇到这种情况不慌张，不暴躁，不歇斯底里，完全不像是一个新生该有的状态。”
“您这话说的好像您不是新生似的，”张同和笑道，“咱们大哥别笑二哥，都半斤八两，没什么差别。”
说完这句话，张同和猛然想到，这个钉子确实不太像是一个新生。在他们这个作战小组里，一年级的有三个，张同和、王小川、钉子。无论是对于自身灵术的操控技巧，还是各种技战术，钉子完全碾压同级的另外两名队员。
别的且不说，那个被称为“狂欢节”的实战演习开始的时候，钉子入学也才不过一个月。狙击手都是用子弹喂出来的，一个月的时间，寥寥数堂射击课，即使以神血族已远超常人的学习能力来看，能够做到三百米外固定靶绝不脱靶的人也并不多。
钉子凭什么成为狙击手？真的都是天赋异禀吗？还是说早在入学之前，这个朋克少女就已经经受过严格的训练？
真的很难想象是哪个国家的军队或者什么暴力组织会训练出来一个剃着露头皮的短发，在脖子上刺着纹身，常年一身黑色皮衣，永远都带着皮质霹雳手套的女孩。
太他娘的特别了。
“有情况！”考尔比忽然掏出了枪，就地匍匐，安德鲁在一旁弓着背炸毛紧紧盯着前方。张同和与钉子也迅速隐蔽好。
他们选择的位置很好，草木旺盛，足以在这样的夜里遮挡他们的身形。安德鲁的警戒能力时刻在线，不虞被人偷袭。这也才是他们能保持一个相对放松的状态的关键。
然而他们透过草叶的间隙和望远镜的镜片看到的景象，让他们长出了一口气——王小川和一个穿着奶牛图案睡衣的小姑娘，迈步出现在了沙滩上。他们的身影由虚到实，直到在沙滩上留下脚印。
“我的个娘啊，差点把老子吓死。原来是这孙子，咱把他拎过来吧。”张同和笑了一声，便是要起身，钉子却是将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张同和疑惑地转头，钉子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自己的耳机。
张同和恍然大悟，压低了声音呼叫：“王小川，王小川，这里是张同和，听到请回话，听到请回话。完毕。”
过了片刻，之间王小川和那个姑娘还在海滩上张望，张同和皱起了眉头。考尔比则是将地图递了过来，展示给另外两个人看。在地图显示的范围内，只有三个炼金手环的信号。
这一切都意味着，他们看到的这个王小川，未必是真的。
“好奇怪呀……”维娜望着大海和月亮感叹了一声，“这里应该是什么也没有的。是因为你的关系吗，王小川哥哥？”
王小川摸着鼻子，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可能是因为这里有别人吧。”
虽然这个幻境里的事物不再受这个灵术支配，但是王小川还是能感觉到这个幻境对他的影响，不像他之前经历的那两个幻境那么大。也好在这个幻境并不靠他临时取得的这个灵术支撑，如果这个幻境，也与维娜的灵术相关，那么这里也会像之前那个《行尸走肉》的世界一样，坍缩成小小的一块。
就在他观察这个幻境的同时，他脚下的沙滩在缓缓褪色，变成灰白混沌的一片。察觉到了这一点的王小川立刻向后退了几步，然而被他踏过的沙地，多时也变成了那副模样。
王小川隐约明白了，这应该就是维娜来到这些与她的幻境接壤的幻境时，什么也看不到的原因——她自身的灵术在排斥这些幻境中的事物。
那么她说的脏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自己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呢？
看着小姑娘牵着他的手打量着四下，并且那张小脸上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王小川觉得，维娜说的“脏”并不是她通过自身的灵术感觉到的，因为理论上来说，现在她是没有灵术力量的神血族裔。那么，这种感知，应该是超高的神血纯度，给她带来的一种“天赋”，让她察觉到了这个环境的“脏”与不和谐。
可从维娜的言语中来看，这种环境只不过是会让她感到不舒服，并不会给她带来致命的威胁，所以在当下这件事并不是特别的重要。王小川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张同和他们三个人。
王小川之所以会踏足这一片幻境，而不是回到之前经历的那两个幻境，是因为这里和维娜的精神世界结合得更加紧密，以至于让王小川猜测，这些小幻境，都是维娜构建的“主世界”的附属幻境。
如果说张同和三人真的是受到灵术的影响，身体进入了幻境之中，那么在这里找到它们的可能性，一定要高于另外两个幻境。
拿到这个属性和自己不匹配的陌生灵术，王小川使用得很吃力，能从这个灵术中得到足够的反馈。他催动着这个灵术，忍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细密的疼痛，扩张着灵术覆盖的范围——那其实不是身体的疼痛，而是精神的警告。他是以精神体的形态进入幻境的，在催动这个灵术的时候，失去肉体支撑的灵魂，需要承受巨大的压力。
然而这一切是有效果的，这个幻境中原本存在的事物，以王小川为圆心大面积的灰化着。而王小川的感知，比那灰化的边界铺得更远。
不多时，他就感知到了在不远处的树荫里，草丛中，有四个活跃着的生命信号——他们不属于这个幻境。
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失踪的三个人和一只猫。
王小川大喜过望，向着那个方向扬起了手，准备“看”得更清晰一些的时候，他感觉膝盖被人踹了一脚，力道不大，却是让他打了个踉跄。
与此同时，一枚子弹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