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点什么？咖啡、茶，还是冰水？”扬指着厨房的方向，“无论你们要喝什么，我必须提醒你们一下，我已经坐下了，所以请自己动手。”
“不必了，无论是什么东西，我想今天王小川已经喝的够多了。”陈琳琳靠在沙发里，把脚搭到了小圆桌上。
王小川坐在陈琳琳旁边，双脚打开与肩同宽，手放在膝盖上，腰板儿挺得笔直，目不斜视，正对着扬的老脸。
这里是扬在学校的住处。身为为数不多的五级执行人员，扬的福利待遇很好，这间房子就是体现。地上两层地下一层，卫生问题不用房主人自己操心，花园和草坪有学校雇佣的工人定期打理。实际上很多执行人员即使成家了也愿意留在岛上居住，良好的福利待遇也是主要原因。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扬叹了口气，“确实值得你们这么晚了，还到我的公寓来找我。小川……”
“到！”听到扬喊自己的名字，王小川立马立正站好。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扬一跳。
“坐下！”扬按着自己的眉心，挥了挥手。王小川又高喊了一声“是”，才恢复了先前的姿势。
“知道学校为什么规定，在生命安全没有受到威胁的时候，不许和普通人动手吗？”扬对王小川问道。
王小川扯着嗓子的回答：“报告教授，这是为了保持疯人大学的隐蔽，也为了不滥用暴力。”
陈琳琳终于忍受不了王小川这样的状态了，对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脚：“正常点！”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有这个问题的，”扬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你的心态很好，特别是在返程飞机上你的灵术施展失败了。这是个很正常的现象，作战部里的绝大多数人都经历过这个事情，在这个时候我们要做的不是处罚，而是引导。你不用太紧张。”
“那教授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王小川搓了把脸，瘫在了沙发里，“我还以为你要扣我学分呢。”
扬轻轻点头：“扣分肯定是要扣分的，就先扣个四分吧，你有两门选修白上了。”
王小川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敲了敲陈琳琳垫着腿的那张小圆桌：“教授您知不知道，如果咱们生活在二次元的话，我现在怒而掀桌的几率非常高。”
“你掀了之后就是袭击教授呗，”扬倒是无所谓的态度，“掀，你尽管掀，掀桌子可不光是扣学分那么简单了，你下个学期的补助可能都没有了。更何况你参加了屠龙战役，奖励的学分够你花了，扣四分对你来说很严重吗？”
“你这个够我‘花’让我觉得很尴尬。”王小川只不过是随口一说，毕竟不会真的掀桌子，听扬这么说，他反而挠了两下头皮，“说的好像我就一定会不停的犯错，不停被扣学分一样。您好歹是我的责任教授，如果我真的留级的话，你也会被扣工资的吧。”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更何况我又不是你师父，只是你的老师而已。”扬点燃了雪茄，叼在嘴里，“咱们这一门呢，讲究的是个随缘。以后能什么样，那都是自个儿的造化。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好了我知道了！”王小川打断了扬继续往外抛俗语，“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中文这么好的老外惹人烦呢？啊，对了，可能是因为我没有遇到教授您吧。”
“你们插科打诨真的好玩吗？”陈琳琳瞪了扬一眼。
扬面对自己外甥女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咳了一声，正襟危坐，说：“小川呐……学校不许咱们和普通人动手，倒不是为了什么安全考虑，也不是害怕学校暴露。我们只不过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向学员们传达一个信息，要始终把自己放在‘人’的位置上。”
“放在，‘人’的位置上？”王小川皱起了眉头。
扬向后一靠，让身体陷进了沙发里：“无论是神血契约会，还是青龙会，它们都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这两个庞然大物也曾迷茫过，它们的定位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人，还是新时代的‘神’？现在你的迷茫，对于自己情绪的失控，也只不过是所有神血族裔曾经迷茫的缩影而已。”
王小川歪着头——他没明白扬所说的是什么。
“力量，这是关键。神血族裔生来就有着超越普通人的强大力量。”扬吸了口烟，“就像你说的，这里不是普通的大学，而是一所超人学院。即使，绝大多数血裔所拥有的灵术不适合战斗，而学习魔法又是条艰辛的道路，这将学校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挡在了作战部的大门外，可那些无法加入作战部的人，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十分强大的。”
“我大概能理解了，”王小川点点头，“只要神血融合度够高，力量、速度、感知，血裔可以轻松的达到绝大多数普通人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
“不仅仅是肉体力量和感知敏锐的优越，而是全方位的优越。”扬摇了摇头，“用学习一门语言来举例子，汉语是世界上最难掌握的语言之一，而即使没有任何韩语基础的血裔，通常会在来到疯人大学一个学期之后，流利地使用汉语交流，即使学校根本没有开设汉语相关的课程，而这些学生也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去努力学习这门语言。比肉体力量更可怕的，是融合度够高的血裔，拥有着远超于常人的学习能力和思维速度。”
“我明白了。”王小川又点了点头。
“不，小川，你还是不明白。”扬狠狠吸了一口雪茄，让烟气从他的口鼻缓缓飘飞出来，“明明拥有着强大的肉体力量，和更为可怕的学习能力，为什么血裔没有统一世界？为什么疯人大学还要和世俗力量拉扯？这些东西你都考虑过吗？很简单，因为血裔并不比普通人优越。普通人中也有天才，更有极其勤勉的天才！牛顿、居里夫人、爱迪生、爱因斯坦，等等等等，这些并非是血裔的普通人用他们自己的智慧改变这个世界。那是我们只能仰望的存在。”
“这些和不能对普通人动手的规定……”王小川谨慎地组织语言，却没能把话说完。
陈琳琳打断了王小川：“你的所作所为，就像是忽然得到了大笔遗产的穷小子，无度挥洒着金钱，并用以欺压那些和曾经的你一样，贫穷的人。”
“就像她说的，你确实做了件蠢事。”听到陈琳琳的比喻，扬笑了，“我不指望你一下子就明白这个道理，毕竟你没有有一个叔叔来告诉你，‘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彼得，知道超级英雄和超级反派最大的区别在哪儿吗？”
“同理心和……正义感？”王小川试探着答道。
扬把才抽了两口的雪茄放在了烟灰缸旁边，等着它自己熄灭：“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更确切地讲，是作为‘人’的认同感。我们的身上，流淌着外来者的血液。与普通人没有生殖隔离，意味着我们的绝大部分属于普通人，这是生理上的。可拥有了强大力量的人，很难再对这一切产生于认同。如果你掌握着高危灵术，拥有了对于普通人生杀予夺的权力，那么你还会认为自己是个‘人’吗？”
“屠龙者沐血而成为了新的巨龙？”王小川这一次终于明白，扬所说的是什么了。
“打人其实是件小事，特别是在受到种族歧视的时候，换作我是你，我也会挥动拳头，被扣学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陈琳琳轻叹一声，“但问题在于，你说你感觉到了，权威被挑衅的愤怒。这意味着你将自己和普通人隔离开了，这是很危险的。”
王小川没有吐槽，他低下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久久不语。
“不要想太多，”扬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这是一次枯燥的说教，我不指望通过这件事，能让你明白些什么。但是小川，我希望你能听到作为长辈的我，对你的劝诫：我们永远是人。那些自封为神的外来者，从奴役过人类。而作为外来者实验品的我们，如果和他们做出了一样的选择，那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记得我曾说过的吗，我们是守护世界的英雄。我们可以不以英雄自居，但我们要有英雄的风骨，以及作为人的尊严。”
王小川缓慢而沉重地抬起头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明白了，教授，我真的明白了。谢谢你，教授。也谢谢你，大姐头。”
“哇，你好恶心啊。”陈琳琳做作地抖了抖身子，“扬，一会记得扫沙发啊，我在你这里抖掉了好多鸡皮疙瘩。”
“自己抖的你就自己收拾。”扬拍了拍脑门，“我明明是和作战部的教授，为什么要干心理干预的活？你们两个现在就给我起来，滚蛋，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我要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