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交错的浅色条纹和斑点，在这只奇妙生生物身上交汇成绚烂的星辰，又像是它将棋盘披挂在了自己身上。它在水中徜徉，就如同是在水下点亮了星火，随着阳光透过海面，在波涛中，熠熠生辉。
鲸鲨，水中奇妙的生灵，仅有一科一属一种，是大自然的宠儿。
这种自然界中体型最庞大的鱼类，对人没有任何攻击性，它甚至都没有牙齿。它靠吞食海中的浮游生物和小鱼小虾为生，巡游就是捕猎。在近海活动的渔民，以遇见鲸鲨为幸运的标志，巴西的渔民甚至认为鲸鲨是海神的使者，但凡遇见必用小型鱼类投喂。
然而这头鲸鲨的运气不怎么样，它今天既不在浅海海域，也没有遇到和善的渔民，他遭遇的是大海之中凶猛的捕食者——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捕食者。
那是声威赫赫的暴君，是在水下掠过的青色身影，是铁水浇灌的赤红双瞳，是盾状的鳞片，是寒光闪烁的尖牙，是带着硫磺味道的呼吸，是伸展十余米的触手，是嶙峋的独角——是殛蛟。
殛蛟扶摇出水，溅起十数米高的浪花，又重重地落到鲸鲨的身侧，向它展示自己那一口獠牙。
受惊的鲸鲨立刻调转了方向，而殛蛟则在水中灵活地转身，拦在了它前行的路上。这头殛蛟在戏耍着自己的猎物，就像猫捉老鼠一样，不肯轻易吃掉，总是要玩闹一番。
作为世界上体型最大的鱼类，这条生活在大西洋的鲸鲨从未见过能够戏耍它的捕食者，慌乱之下竟是要下潜。然而在它的正下方，早已有四条粗壮的触须在等待着它。它们像钢索一样，将这头可怜的水中精灵紧紧地捆扎，越收越紧，骨骼断裂的声音在水下传出很远。
现世与亚空间缝隙的壁垒模糊了，两个世界的生物才会以这样的姿态相遇。
望着眼前这一幕，王小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又是这种“真实的梦境”，他又一次陷入了其中。
如果他现在躺在床上还好，但是他现在却是在乌拉诺斯内岛的森林里面，端着枪biu~biu~biu~啊……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会给失神的对手留机会。王小川几乎已经能预见自己的悲惨命运了。他自己被淘汰了不要紧，但是他这么一掉链子，他的队友也会受到连累。
会被大姐头打死的吧，王小川这样想到。
自己现在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呢？王小川忽然开始考虑起了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视角很奇怪，是俯视的感觉，却没有低头，视线是完全垂直于水面的。看起来就像是“趴”在海面上方三四米高度的地方目睹了这一切。
大海的自净能力很强，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刚刚被染成红色的海水便已经恢复了澄净，殛蛟捕食卷起的浪花也渐渐平息。水面渐渐平静得像是镜面一样，王小川觉得自己的身子在下沉，透过平整的水面，王小川能看到倒影在渐渐放大。
近了，更近了。王小川惊恐地想要呼喊出声，但倒影中的他仍旧扬着嘴角。
让王小川感到恐惧的并不是他即将潜到海面以下，真实的梦境也是梦境，现实中的自己是不会淹死的。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他在水面中看到的倒影并不是他自己。
是彼得，王小川确认了这张面孔的主人是谁。他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几乎一模一样。即使是双胞胎，面容上也会有些微的差别。在不知道这世上有个和自己如此相像的人之前，王小川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但是他现在明白了，所谓“真实的梦境”与自己糟糕的精神状态一点关系都没有，它们都来自于彼得。
但是这说不通。他们两个人之间，为什么会存在这样紧密的联系，暂且不管，单就说那些“真实的梦境”，所见的都不是这个时代的，甚至于都不是以王小川或者彼得的身份体验的，就像是凭空得来的人生经历，或者是从远古飘来的记忆碎片。
再上一次对话中，彼得并没有与王小川提到过相关的事，当时王小川也没有想到“真实的梦境”来自于彼得。
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有一道闪电形的伤疤？渐渐平复心绪的王小川接受了这个事实，并开始在自己的脑海里吐槽起来。
他恍惚间觉得彼得和自己的关系，就像伏地魔与哈利·波特。在对方的精神波动的时候，他总是能看见一些碎片，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只是缺少那道闪电状的伤疤，以及深仇大恨。
当然，这些只不过是王小川的臆测猜想，并没有任何的证据。可有些时候很多东西是不需要证据的，有感觉就足够了。
在真实的梦境中，王小川从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在做什么，回馈回来的只有看到的、听到的，以及那如同亲身体会的情感。
沉入海水之中，王小川眼前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海水以下，是倒悬的城市。有百米的高塔，有盘旋的桥梁，有宽阔的街道，以及往来穿梭的人们。繁华且梦幻。
这座城市建造在一座山上，山顶是波光粼粼的湖泊。巨大的树木、各种生灵一同，和那些高大的建筑并存，彼此之间和谐共融。王小川见到了翼展十米以上的巨鹰，也看到了在街道上穿梭的麋鹿和郊狼。
那些建筑的风格，就像是结合了神秘学的科幻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场景。整座城市就是一个巨大的炼金法阵，奥术的光辉在宽大的能量通路里涌动，凝结成一枚又一枚晦涩深奥的符文。
行走在街道当中的人们，似乎被分成三六九等。从他们的服饰上就能看出细微区别。他们中间绝大部分人的衣物都非常“简单”，不过是一块足够长的布，围绕在身上。他们多走在街道的边缘，微微低着头，不与走在路中间的人对视。而走在路中间的人，衣着则可以用千奇百怪来形容。反正王小川是没总结出来什么规律，各种风格百花齐放。
这座城市在历史上真的存在过吗？王小川有些疑惑，如果真的是史前存在的文明，由那些外来者建造的城市，那么遗迹现在在何处？
不对，这座城市现在就存在着！它可能不复繁华，但这座城市没有消失，只不过是不存在于主物质位面而已。只是亚空间缝隙容纳不下这么多生命繁衍，所以，这里是依附于主物质位面的亚空间，是那些外来者被盘古所囚禁的地方。
这种所在有很多的称呼——地狱、天堂、神国、世外桃源。
可无论如何称呼它，它的本质仍旧是监牢，这座城市的边界，恐怕就是这个亚空间的壁垒。即使那些外来者是长生种，想来他们也无法忍受漫长的生命完全消耗在一个小小的城市之中吧。
这里是不见天日的，即使有阳光，也是虚假的投影。他们看不到群星，更没有再次飞上天空，驶离这个世界的希望。外来者在盘古意志的压制下难以繁衍，这才诞生了神血族裔这种为了繁衍后代而制造的实验体。他们被困在这里，就断绝了种族的生机。
长生种的生命也是有限的，他们终归会死去。而他们又肩负着作为文明火种的重任，他们是一群战争难民。他们会被永生永世困囚在这里，直到他们的文明之火熄灭，直到他们的种族灭亡。
王小川忍不住想问：为什么，我会看到这样的景象？或者说，为什么彼得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忽然间，山崩地裂，巨木与大厦倾塌，飞禽于走兽哀嚎。山顶的湖泊中伸出了一只擎天巨柱一般的手臂，握紧了拳，青筋暴起。那些人们却在欢呼，高唱着赞歌，将头发扯乱，高举着手去迎接……去迎接一缕真实的阳光！
王小川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见到了什么？拉脱离囚笼，就足以让疯人大学倾尽全力，严阵以待。而他所目睹的，是一个神国壁垒的崩碎。有人打开了神国的大门，准备让整个亚空间重新降临到主物质位面，让这些被盘古封印的外来者，再一次体会自由的感觉。
是谁？是哪一个神系？在什么时候？自己所见的是历史吗？
——王小川反复问自己。
但是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那些倒悬在水面下的目光汇聚成一点，望着阳光投射来的方向，望向了释放这些囚犯的人——王小川。
或者说，他们看到的是彼得·托雷斯！
仍旧是那种强烈的感觉，那种切实的，却没有任何证据支撑的感觉告诉王小川：这绝对不是什么历史，也不可能是幻象。就在那些目光汇聚到自己身上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断定了，这是正在发生的事。王小川透过了彼得的眼睛，看到了他所做的一切。
“你不能这么做！”王小川大喊了一声，惊得他面前的少年打了个哆嗦。
入目是黑洞洞的枪口，来自于沙漠之鹰MarkXIX。他的刀不在手里，而是落到了地上。浑身冷汗四肢无力的王小川强撑着站稳了身子，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大口吞咽着空气，可他却仍觉得缺氧。
“别开枪……”王小川尽量把眼睛瞪得大一些，好不让自己昏过去，“我……有话要说。”
云浪摇了摇头：“对不起了，学长。”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