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典型的红树林海岸，这些葱茏茂密的植物从河口向内陆延伸了数千米。这些生长在海水中的植物，为土与水的交接，披上了一条翠绿的罗裙。
如今裙摆被人硬生生地撕裂。
这是个浩大的工程，尤其是开拓者们手持着石质工具的时候。他们有条不紊地劳作，一言不发。在浅滩中跋涉，每走一步都要消耗相当大的力气，稍有不慎，就要付出生命代价。
红树林海岸哺育着无数的蛇虫，和极具攻击性的小型鱼类，其中一部分带着见血封喉的剧毒。侥幸没有被这些东西攻击的人，也有可能倒在那些聒噪的蚊蝇口下，这些害虫传播疟疾、登革热、丝虫病和脑炎。然而躲过了这些，那些埋藏在泥沙里尖锐的树根和贝壳，甚至不需要在人身上划出足够长足够深的伤口，就能带来感染。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发炎基本等同于死亡。
枝干虬结，根系横生的红树林海岸，不仅仅是用骨质、石质的工具劈开的，也是由无数的尸骸扫清的。掌握着原始工具的智人们为了挑战大自然的伟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代价中包括漫长的时间。
好在人类一年四季都处在发情期，强大的繁育能力，是这个种族兴盛发达的保证之一。就像是愚公移山，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这些人没等到天神来搬走这片红树林海滩，用简陋的工具，开凿出了一条贯穿红树林海滩的通路。
从北向南，绵延数十公里的通路。
这一切，都为了一场伟大的祭祀。
虽然没有冶金技术，让他们有充裕的石灰岩。这种岩石硬度不高，只需要花费足够的时间，被打磨成规整的形状，再被高高垒起。同样是石灰岩，他们经过烈火的焚烧，把它转变成泥灰，涂抹在这些建筑物的表面，再刷上由矿石中提取出来的色彩，一座宏伟的金字塔就此建成。
这是一场盛大的献祭，只有足够勇武的战士才有资格作为祭品。他们在各自村落的选拔中脱颖而出，他们有神灵赐予的强大力量，是注定要去侍奉神明的斗士，是神明垂怜于人的希望之光。
他们步上金字塔的石阶，在临近顶端的时候让膝盖触地，尽量伸展着自己的上肢，再让它们缓缓贴合在绘色的石灰岩上。祭祀举起黑曜石刀，把它贴在勇士的后颈上。勇士出于激动和强烈的幸福感，身体不住颤抖。
即使念诵神名，手起刀落。勇士的头颅落地，躯干却仍保持着死前的姿势。鲜血喷溅而出，泼撒在石阶上，又顺着石阶流淌下来。下一位勇士一如自己的前辈一样跪伏在地上，等待着黑曜石长刀来亲吻自己的脖颈，好让他把自己的生命奉献于神，在神的国里永世长存。
在浅滩中开辟出来的道路里，跪满了虔诚的信徒，他们的膝盖陷入泥浆，额头轻触着海水。
就要涨潮了，却没人离开。
随着一条又一条强大生命的流逝，阳光变得暧昧不清，野兽的嘶吼和含糊的吟唱被一同奏响。起初只像是在人的耳边轻声呢喃，随着血浸到海水里，那些声音就洪亮得响彻寰宇！
羽蛇神。在足够的献祭之后，这个强大的神祗降临人世。她有着金银相间的鳞片，以及一双遮天蔽日的羽翼。
这位神明在金字塔上空盘旋，即将涨起的潮水，随着她的降临褪去，泥泞的地面变得干涸。虔诚的信徒们将身子压得更低，赞颂着她的名字。她是丰饶之神，是雨水之神，是植物的神，是药物的神，是她赠与了人类一切美好的事物，是她给予了这个文明兴盛传承的机遇。
现在，这位强大的神明，已经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她的光芒将重新笼罩大地，威能将重新降临于她的子民。只需虔诚的祈祷，就会有丰收和繁衍。
王小川不确定自己是在用什么样的视角在注视着这一切，他时而是跪伏在地上的平民，时而是将自己的头颅献给神明的勇士，时而是挥舞着黑曜石屠刀的祭司，时而……是那盘旋在天际的羽蛇神。
羽蛇神舒展着她庞大的身躯，昂首直面着太阳的光。她已经在那囚笼里被困缚了太久，几乎已经忘记了沐浴着阳光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不过没关系，她和那些卑微的短生种不一样，她拥有着悠长的寿命，只要那些卑微的种族足够愚蠢，一些小恩小惠就能让他们将自己奉为神明，就有脱出牢笼的希望。
现在，她得到了报偿。
她张开口，想要吟出一声嘹亮的鸣响，向这个世界宣告自己的归来。可她未能发声。一柄雷霆铸造的巨剑从天而降，贯穿了羽蛇神的头颅，砸毁了簇新的金字塔。
原本跪拜着的玛雅人在天变一般的灾难下仓皇逃窜，可洪涛漫卷，堵死了他们来去的路。那是上百米高的海浪，末世一样的景象。浪峰直抵天的边缘，日光透过喧嚣的浪花，在地面上投射下一片斑驳的水银。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们此生未曾见过这样的美景，也未曾经历过这样的恐惧。
红树林海岸，被浪涛夷平，强大的神明连对手的模样都未曾看清，就死于非命。
雷霆追造的巨剑矗立在浪涛中，羽蛇神的躯体在喧腾的海水中被拉扯得飘摇不定。那雷霆巨剑抹去了她肉身的生机，也碾碎了她的灵魂。
亚空间的投影还未消散，能看见还有受困的神与神国之民在其中向着外界眺望。绝望，只有绝望，在牢笼里还能苟且偷生，自由的代价是生命，那还要继续追寻吗？
又是一道雷霆巨剑落下，它溢沸着古朴、蛮荒的气息，重重砸开水面。这是分海的壮举，强大的羽蛇神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躯体，在这道雷光下，被轰成了一团焦炭。
与此同时，仿佛被雷光穿透躯体的痛苦，也降临在了王小川的身上。他挣扎着扭动身躯，奋力地挥拳，这是他所能做的仅有的抗争。
而他的拳头反馈回来的是沉闷钝重的触觉。
“我次……啊——”张同和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王小川一拳垒在了胸口。那蛮横的力量直接将这个身高两米有余的大汉掀飞，从阶梯教室的台阶上滚落，倒在了讲台前。
奥斯蒙铁青着脸，看着王小川，面色阴沉。
这不是田如云那个叫做奥斯蒙的设计师朋友，而是疯人大学的大管家奥斯蒙。这里是考场，是作战部炼金化学期末考试的考场。奥斯蒙教授担任这场考试的监考。
王小川张开眼，看见钉子和雪丽就在他的左右，关切地望着他，他才回忆起这是什么地方。他在考试的时候睡着了，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这个梦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汗水打透了他的后背，试卷也被浸得一塌糊涂。
“好一些了吗？”雪丽问道，“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我怎么了。”王小川环视一圈，所有考生都停下了笔，望向了他。
“考试开始之后不久你就开始出汗，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钉子解释道，“我们发现你状态不对，想要把你送到医院。但是你一直在挣扎，牙也咬得很紧，大约五分钟啊，你打了胖子一拳，然后你醒了。”
“只有五分钟吗？”王小川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这种时间的差别让他很不舒服。
“卧槽，疼死我了，我招你惹你了！”张同和缓了一会儿，揉着胸口站起身，“你丫过分了啊！”
“你需要去看医生吗？”奥斯蒙教授转头对张同和问。
张同和摆了摆手：“没事儿，问题不大，就是疼一会的事。”
“那好。”奥斯蒙教授微微点头，“张同和，你送王小川去医院……做一下检查，心理医生那里也看一下。其他人继续考试，你们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你们两个就不用回来了，我会给你们安排补考。”
王小川刚想站起来表示自己没有问题，却脚下一软险些摔倒，雪丽伸手搀了他一把才让他勉强站稳。
王小川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但是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他虚脱了。自从神血觉醒之后，他的精力就一直旺盛，虽然开玩笑说学校安排的高强度训练结束之后整个人都要瘫了，但实际上那种疲劳的程度睡一觉就完全能恢复。
但是现在他因为做了个梦而虚脱了。不仅仅是身体的疲乏，还有精神的倦怠，他从没感觉真么虚弱过。就像他的灵魂真的穿透了历史的洪流，去围观了羽蛇神的陨落。
他真的需要看医生，以及好好休息一下。这种真实的梦境对他的侵袭越来越强烈了，它的出现没有规律，但现在已经发展到了影响他正常生活的地步，他觉得有必要和自己的负责教授沟通一下。
而且王小川总觉得这些梦境在预示着什么，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十分迫切，他需要学校的帮助。
“往好的方面想，你后面的考试都不用参加了。”张同和与护士一起扶着王小川躺到病床上，笑着说，“补考不去呗，反正实习成绩这么高。等你从病房出来，直接放暑假，爽歪歪。”
王小川也跟着笑了：“我倒是有这个心，就是怕大姐头捶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