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隐瞒什么?”
“我什么也没隐瞒。”王小川歪着脑袋,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能理解你不信任我,但是请你相信我和你是站在一边的。仔细想想吧,我没有害你的理由,我只想帮助你。”
“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而且我对你的恐惧多于不信任的敌视感。”王小川在沙发里蜷起了身子,言语却犀利如刀,“所以说这就是咱们疯人大学的与众不同之处:别人家学校的心理咨询师都是面相和蔼的大叔或者老太太,而负责给我做心理辅导的心理医生却是韦德·温斯顿·威尔逊。我心理压力很大的。”
韦德·温斯顿·威尔逊是漫威旗下一位著名的反英雄漫画人物,他是漫威世界四大碎嘴子之一。那些漫画曾被翻拍成动画、制作成游戏、演绎成真人电影。这个人还有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字——死侍。
王小川说这句话的目的,并不在于调侃雨果教授的语言风格,像死侍一样风趣幽默甚至于下流,而是在嘲讽这位大名鼎鼎的心理学兼精神科专家的容貌。
活在艺术作品中的韦德·温斯顿·威尔逊,因为患上了绝症,冒险接受了基因改造,在治愈了疾病的同时成功获得了与金刚狼类似的愈合能力——治疗他的血清就来自于金刚狼的变种基因。作为代价,再生能力与癌细胞互相排斥,使原本帅气的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皮肤,都结出了溃烂样的伤疤。
雨果教授的外貌还不至于同死侍一样不堪,但是也在常人的接受范围之外。他是个白人男子,身高只有一米六多一些。他有一头金色的大波浪长发,半边脸都被垂下的厚重头发遮挡。露出的左脸很是俊朗,眉毛像是刀锋一样,瞳孔是深褐色。
然而,偶尔在他动作幅度稍大的时候,人们就能瞥到被遮盖住的那半边脸是个什么模样:就像有数十条小指粗细的蚯蚓盘虬在了他的头上,从额头一直蔓延到脖颈,粉嫩鲜红的颜色像是刚结痂的嫩肉。而且它们还在不停地蠕动。
这应当是某种魔法留下的创伤。很多秘术或者以生灵为代价所施展的黑魔法留下的伤痕,都是难以治愈的,这片扭曲的皮肉可能是某次探险的证明,或者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军功章。
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王小川出言嘲讽。
某个举动或者某些话,是否是玩笑,并不是由开玩笑的人决定的,而是由被开玩笑的人的感受决定的。王小川和雨果教授并不熟悉,没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地步,所以他的言语不是寻常的吐槽,而是已经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的地步。
攻击一个人的外表实在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王小川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就后悔了。但是他控制不住。
雨果教授是心理部的负责人,同时兼任后勤部的行动专员。那些在混乱发生时,在乌拉诺斯外道旅游的游客,以及岛上非血裔的工作人员,都是被像他这样善用精神系灵术的专员,抹掉了记忆。
想要修改一个人的记忆,首先就要窥探一个人的思想,而雨果教授正是其中的佼佼者。王小川不敢想象当面具男的事情被校方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他答应过要保密的,他必须履行约定。
但是王小川不敢保证,在面对雨果教授的时候,他还能保守住他的秘密。
更何况少年时期的经历让他对于心理医生、精神科医生有着近乎于本能的抗拒——或者说是厌恶,这更是加重了他和雨果教授的隔阂。他的脑子很乱,于是乎开始面无表情地口不择言。
雨果教授沉思了片刻,似乎没有受到王小川言语攻击的影响,开始在纸上做下记录:“很有趣的自我防御机制,你是个很有趣的病例。你的状态比你入学的时候要更加严重了,这不是个好现象。我想我之前提出的保守方案对你是没有作用的,你需要其他治疗手段。”
“治疗什么?治疗我说烂话吗?”王小川把身子往沙发里埋得更深了一些,“你们是不是还要把我关在一个小黑屋里面看槽点满满的电影,每当我说烂话就电我一下啊?我听说过这种叫做厌恶疗法的治疗方法,你这是要进化成杨·皮卡丘·雷电法王·托尔·永信?”
雨果教授笑了笑,把纸笔都放到了一边的矮桌上,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等这些动作都做完了,他才缓缓开口:“你现在表现得就像个缩成了团的小刺猬,我言语就是你的刺。你试图攻击,可这对我来说不疼不痒,在攻击的同时,你又把自己的身体蜷起来寻求安全感,说明你在抗拒与我交流。一直以来你习惯了假装乐观,你把你虚构的形象当成了真正的自己,不停地用言语来寻求认同和模糊焦点,在刚才直接发展成了言语攻击。这一切实际上都是你的自我保护手段。你始终处在一个不安的状态下,你很累,你需要放松。”
王小川闻言赶紧坐得直了一些,却又马上后悔了。这不就显得他被说中了心事了吗!
“我接触过很多病人,比你严重的人也有不少,有些人甚至会在咨询的过程中对我拳脚相向,我已经习惯了。”雨果教授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们中很多人都不承认自己病了,事实上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心理障碍,只要没有发展到对自己的生活或者周围的人产生过分影响的程度,就是可以容忍的。你难道不觉得你的状况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你的生活了吗?”
“我完全不觉得。”王小川晃了晃脑袋,“虽然不知道为啥我的心理医生换成了您,但是之前的那位教员也都说我没病了。不如你们俩出去打一架,谁赢了我听谁的吧。最好动静闹得大一点,能到体育馆去打,找一帮同学……现在也找不见什么同学……找一帮教职员工在那儿围观,我前排出售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喊声‘挪一下腿’,岂不美哉?放心,挣多少钱,到时候我分您三成。就这么说定了如何?”
雨果教授缓缓摇头:“王小川同学,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善于思考的人。而这也是问题所在,当一个聪明人决定欺骗自己的时候,往往做得很彻底。我希望你能仔细想想,最近几年,你有没有过自己理解不了的情绪波动,或者是其他的异常状况。”
王小川的“有”字差点脱口而出。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有严重的心理障碍,即使他已经证实了自己不是个妄想症患者,但是他也确实是在滑向名为精神病的深渊,这和吐槽无关。
难以理解的情绪波动,太有了,最常见的就是愤怒。正是那种愤怒点燃了王小川的精神,让他触摸到了掌握自己精神的门路。但是事后想想那种愤怒是毫无缘由的,就好像愤怒的并不是王小川自己,而是别的随便什么人,把这种情绪强塞给他,由他表现了出来。
后来在收容所酒吧,他又一次情绪失控,理由同样很荒唐。面对那种情形他应该愤怒,但是不应该生出杀死对方的想法。王小川事后回忆起那种感觉,他很确定自己在当时,将对方当作了比自己低等的生物,就像是拉在面对他们时那么倨傲。他并不是因为对方言语的内容和挑衅的动作而愤怒,只是因为他觉得那个白人男孩触动了自己的权威。
见鬼!他王小川哪来的什么权威?
还有就是在开罗,“熄灯行动”刚刚开始的时候,王小川面对着那些盘古意志的碎片,竟然生出了在打割草游戏的感觉。扬当初曾说过他最值得看重的品质,就是对于生命的尊重,然而在那时王小川可是丝毫没有展现出那种品质。
尤其是近一段时间以来,王小川总是对周围的事物缺乏实感,总有些疏离。他和他追寻的世界已经一同生活了五六个月,甚至参与了史诗一般的屠神战役,然而那一切似乎又都与他无关。
王小川甚至害怕,就像他做过的那么多光怪陆离的梦一样,那天睁眼醒来,他还躺在盛州的家里,他还要面对模拟考和那些从不与他说话的老师同学们。
这显然不能说是正常,或者应该说是严重的心理障碍,已经在向着心理疾病发展了,王小川清楚自己不应当是这样,但是他厌恶心理治疗。在名为精神病的深渊和接受治疗之间,王小川宁愿选择前者。
所以,在经历了漫长的沉默之后,王小川缓缓开口:“所以,雨果教授,您要把我留在这里住院吗?还是说您准备在我的心理检测报告上写上不及格把我列为高危分子强制进行治疗?还是说,您依旧觉得我在隐瞒什么,决定把秘密从我的嘴里窍出来?我能否把这理解为,你们心理医生的职业病?”
雨果拿起笔,让它在自己的指缝间转了几圈,最后扯过桌面上的笔记本开了张单子,扯了下来。然后他把那张单子递给王小川:“任何心理医生都不会有你胡乱揣度出来的这种毛病。把它送到一楼,然后领药,药房会指导你方法用量。你可以走了。”
王小川接过单子端详片刻,硬是没认出来雨果写的究竟是啥:“果然,天下医生都一样。话说您确认您写的字药房能认识吗?你们这完全是另一种书写体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