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开始扭曲，景象光怪陆离。这一切像极了跨越空间壁垒的时候所见的，却又完全不同。与之相伴的是一种断裂感，王小川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冷静过，冷静得吓人，理智得让他觉得心慌。
精神离开了肉体的束缚，那么肉体还归属于自己吗？应该还是的，王小川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和肉体还有微弱的联系，但那个联系实在是太脆弱，他相信一点微小的灵魂波动就会切断这种联系。他的灵魂会变成一个漫无目的游荡的孤魂野鬼，而他的肉体会变成一个植物人。
这本应让王小川感到慌张、恐惧。但是王小川完全升不起这种情绪。他能够清楚地判断自己的处境。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是他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是陈彦成。作为这个星球上数一数二的奥术大师，他如果想杀掉自己有无数种方法，不必这样大费周章。所以，这不可能是对王小川不说实话的打击报复。
反而正如陈彦成说的一样，这是一种特殊的专门针对他的训练方式。如果这一切都是陈彦成训练的一部分，他没有道理不相信，陈彦成这样一个奥术大师，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即使这一丝联系再微弱，有校长先生在这里，它就不会被切断。
很平静，没有任何波动，世界都是宁静的，即使它光怪陆离。王小川对这种体验感到新奇，却也很难从心底诞生出愉悦的情绪。
如果说他的精神和肉体尚保持一丝联系，那么他的精神和这个世界则是彻底的被割裂了。一切的一切都有一个崭新的角度。
在这个视角下，物质变得不那么重要，活跃的精神远比物质更加璀璨。
陈彦成变成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发光体，有节奏的扩张收缩，像是一颗跳动的光心脏，只是节奏更加绵长舒缓。而与陈彦成类似的光彩随处可见，从地下到天空，整个乌拉诺斯都被这种光彩包裹着。
王小川很快就明白，这些都是“精神”。除了像陈彦成以外这样活跃着的，属于人的精神以外，还有大量遵循着某种规律，在这片天地间流淌着的“死的精神”。
炼金制品与它们的能量回路。所谓炼金术，就是将精神的命令固化在物质上，这就自然而然得形成了所谓死的精神，从王小川的角度来观察，整个乌拉诺斯就是一件炼金制品，或者说有一件炼金制品覆盖了整个乌拉诺斯。
守护者之瞳，远比海心楼那座法师塔更为强悍的，人类炼金术的顶尖之作。它能对那些还未成长起来的血裔，施加桎梏，保护他们的同时也保护他人。它还是一座囚牢，关押那些足以引起异变的神器，保证这个世界的进程不受神秘侧力量的干扰。
在精神的世界里，守护者之瞳就像在王小川脚下流淌的银河，精致璀璨，光彩夺目，波澜壮阔，喧嚣沸腾。作为世上已知最大的炼金法阵，塑造守护者之瞳的精神是死的，但这座炼金法阵是活的。
将思维沉浸在流淌的银河里，王小川似乎能体会到这座法阵的律动，感受这个庞大建筑的呼吸。
视角已经不能再局限王小川，这一切可以说是他看到的，也可以说是他用精神感受到的。他精神发散出去得越远，所能“看见”的事物也就越多。
对于控制力有所欠缺的王小川而言，盲目地进行这样的尝试是危险的。然而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机会让他去探索精神所见的世界了，有陈彦成在看护他，他尽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尝试，这是十分难得的机遇。
收容库，这里才是精神力量最活跃的地方。很不可思议，被关押在收容库里面的这些炼金制品的能级远高于血统纯度不够高的血裔。而当这些东西聚集在一起时，就显得更加璀璨耀眼。
四十九号收容库，透过扭曲的世界，王小川勉强辩认清楚了墙上的字。也看到了收容库里收容的东西。
很奇怪，明明一切都已经扭曲，以精神的形态投射在他的精神里，这间收容库里面的东西却仍旧像是用眼睛看到的一样，与寻常事物没有区别。
那是个穿着厚重灰色长袍的亚裔小姑娘，大概十二三岁。她怀抱着一枚微微开裂的紫色八面体晶体，蜷缩在一个透明的水晶棺里，恬静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王小川丝毫不敢小看她。能够被单独收容的物品，无一例外都很不稳定，危险等级至少在A以上。而且在精神的世界里，她看起来是那么特殊，这更证明了她的不平凡。
王小川稍微收回了一些精神，不再关注这间收容库。他成功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会给他带来危险。他决定向其他收容库释放一下精神，却感觉一股强大的拉力传来，意识被飞快地拽回了他自己的躯体里。
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眩晕感，和几乎要将脑袋炸裂开的疼痛感。王小川没有对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做好准备，缩在地上，直接惨叫了出来：“啊——教授，您听没听过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
“吃点这个，这会对你有帮助。”陈彦成没有去接王小川的哏，而是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块巧克力，扔在了王小川怀里。
王小川捂着脑袋坐起来，撕开了巧克力的包装，狠狠咬了一口。他边嚼边说：“您一开始就打算用这个手段，对吗？要不然您的兜里为什么会揣着巧克力？那一巴掌叫什么？如果你还没给它命名的话，我建议你给它起名为‘摄魂怪之吻’，因为他们都能用巧克力来缓解后遗症。”
“因为是由我的力量包裹着，炼金法阵默认了你的权限与我同等，但是你不该那么好奇。”陈彦成摇了摇头，“虽然在拥有四级权限之后，执行人员就获得了进入守护者之瞳内部的权利。但你是在读的学员，你的四级要打个折扣，你还没有探究收容库里都有什么东西的资格。”
“抱歉，教授。”王小川拍拍屁股站起身，“对于这件事，我向您道歉，您想怎么惩罚我都行，降级或者是关禁闭。问题在于，这次神奇的体验对我来说会有帮助吗？我感觉我仍旧是不能进行冥想。”
“惩罚的事放在一边，增强你对自身精神的掌控能力，才是你目前的第一任务。”陈彦成拍了拍王小川的肩膀，“我只是让你体验了一把灵魂出窍的感觉，放弃肉眼，摆脱你身体里的那些激素，单纯以理性的意识来观察这个世界。这会是个良好的开端。积沙成塔，集腋成裘，我们循序渐进，总会有成果。”
“校长先生，您是中国人吗？”王小川忽然问道，“我知道您是华裔，但我想问的是您的国籍。”
“我是美国人，”陈彦成摇了摇头，“疯人大学在名义上仍旧是一所美国大学，作为世界顶级的名校，这不仅仅是学术的圣地，也是一块招牌。他们不会允许一个中国人坐到校长的位置上，即使我改换了国籍，在就任的时候也受到了不小的阻力。你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啊……就是我觉得，您的成语说的挺溜的，就随口这么一问。”王小川一耸肩膀，“这和咱们的教学没有任何关系，就是纯粹的闲聊，好奇。”
“这样啊……”陈彦成甩了甩头，把话题拉了回来，“你现在的问题在于不能在冥想的过程中真正做到放空和观想，而不是不能进入冥想的状态。思维漂流是个很有趣的课题，值得研究一下。愿意配合我吗？说不定我能写一篇论文出来。”
“然后这个论文要在哪里发表刊登？”王小川觉得校长先生的思维发散程度丝毫不逊于自己，“咱们疯人大学还发行出版在神秘侧世界流行的学术期刊杂志？”
“我刚才，开了个玩笑。”陈彦成舔了一下嘴唇，“你不觉得这个玩笑很好笑吗？”
“校长先生，可能幽默是种才能，可以通过后天练习获得，但也需要有一点点天赋，才能掌握这种特质。”王小川挠了挠头，“您刚才说的那个笑话特别冷，很尴尬，尴尬得让我直打哆嗦。我能理解您试图用这种方式拉近咱们彼此之间的距离，但我觉得真的不用，保持现状就挺好的。让我来负责逗哏吧，谢谢。”
“先从整理你的图书馆开始吧。”陈彦成扳着王小川的肩膀，把他按了下去，让他盘坐在地上，“思维漂流的原因是因为你的注意力不够集中，你的思维太过发散，根源问题就是你的控制力太差。现在我需要你努力地去回忆一本书，尽量在你的脑海里把它具象出来，封面、扉页、编者寄语越详细越好，然后开始回忆书的内容。我来帮你维持专注，你来整理你自己的图书馆。”
“转移话题，并不能让这个冷笑话的温度升高，校长先生。”王小川丝毫没有放过陈彦成的打算，“在讲了一个特别冷的冷笑话之后，要直面这个冷笑话，或者是道歉说一句‘不好意思，给您添蘑菇啦’。不然的话只会让尴尬的气氛更加尴尬。”
“想一本书！”陈彦成的声音低了一个八度。
王小川打了个哆嗦：“《悲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