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这辆抢来的房车，行驶在奥斯陆的街道上，王小川是那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因为现在坐在副驾驶上的并不是自己的队友，而是一个超级危险的存在，也就是那个看透了世事的男孩。
换个说法，这个金发、微胖、看起来大概八九岁的男孩，有另一个名字——祝融。
这个名字在汉文明圈内，应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在神话传说中，祝融有很多形象。一说是颛顼的重孙，本名重黎，帝喾因念其功，赐称祝融，死后封神。
《山海经·海内经》中则记载，“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沃，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也就是说，祝融是炎帝的第五世孙。
然而这些不过是被神话过的，讹传来的故事，与原始的自然崇拜结合而生成的产物，不能当真。以疯人大学学生的世界观来理解，所谓火神祝融，应该是一块硕大的盘古意志碎片——比驺吾还要大的那种。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他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独立人格的盘古意志碎片，甚至反抗了盘古沉睡前的命令，没有参与到驱逐外来者的战争中。
“不要这么紧张啊，我说了你就信了？”祝融挖了一大勺冰激凌塞进嘴里，然后捂着自己的脑门说，“而且你现在在开车啊，状态绷得这么紧很危险吧？”
“所以我把车速降下来了。”王小川用食指不断地敲打着方向盘的边缘，开始克制不住地讲烂话，“从那种撞上东西，能把我挤成肉酱的速度，降到了变成肉饼的速度。”
“听起来并没有让人安心多少。”祝融笑着说，“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会轻易相信？”
“因为，你很吓人啊。”王小川晃了两下脑袋，“我面对拉的时候都没有那么恐惧，但是你看我一眼却差点把我吓出屎来。我当时没有直接拉在裤裆里，要感谢我还算有力的括约肌。”
祝融的动作顿了一下，把勺子插进了冰激凌里：“我现在在吃东西，你可以不要把话说的那么恶心吗？”
“抱歉，很对不住。”王小川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真是个很敏感的孩子啊，他们就都没发现问题。”祝融伸了个懒腰，轻轻把头靠在车窗上，“你们很拼命啊，不怕死吗？”
“我可怕死了。”王小川点点头，“您可能不知道啊，我怂起来都没个人样的。当初第一次开枪，我因为枪声太大吓得枪都掉了。电影里面枪声没那么大，我太想当然了。”
“那你又为什么这么拼命呢？”祝融问。
王小川摇摇头：“您忽然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咱们换个话题吧。”
祝融想了想，说：“好。你来起个话题。”
王小川思索片刻：“您为什么要变成一个孩子的形象呢？”
“因为这个形象可以让我使用绝大多数公共交通的时候，不用买票。”祝融面无表情地说。
这对于王小川来说有点难以置信：“您很缺钱吗？”
“我不缺钱，但是我觉得买票浪费时间。”祝融说，“而且小孩子的身体会给我带来许多你想象不到的便利。”
“例如？”王小川疑惑道。
“例如我可以明目张胆地在沙滩上忽然抱住一个姑娘的大腿而不挨揍。”祝融一本正经地说，“虽然已经活了很久，但是我，跟女孩子搭讪的技巧至今也没有什么长进。所以……你懂了吗？”
“您的人生……啊不，神生，真的很没追求啊。”王小川苦笑了一下，“陈琳琳为什么会知道您在这里？”
“我和青龙会签订过协议，这份协议现在被疯人大学继承了。”祝融说，“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要先通报疯人大学的本部。而疯人大学则不许将我的行踪泄露给当地驻点的人，也不许打搅我的生活。我的存在据说是SSS级的机密。但是陈琳琳例外，我允许她知道。”
“为什么？”王小川顺着话往下问。
“因为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啊。”祝融笑着说，“她小时候，我刚从上一次沉睡中醒来，当时我就在乌拉诺斯。还没恢复记忆，进行了为期三年的复健。当时我的形象还很邋遢，是个中年男人的样子，琳琳常来找我玩，她是我的朋友。”
“沉睡？”王小川觉得自己发现了重点。
“嗯，沉睡。”祝融点点头，“古神，也就是我们这些具有独立意识，可以反抗盘古命令的盘古意志碎片，其实活得也很辛苦。在元素潮汐以外的时间，这个星球上没有足够的灵能支撑我们长时间活动，所以我每隔一百多年都要沉睡三四十年。不过上一次沉睡就很久，直接从上一次元素潮汐的终末，睡到这次元素潮汐开始。”
“从公元六世纪初一直睡到今天吗？那么……我还有个问题，也许有点冒犯。”王小川说，“您为什么要反抗盘古的意愿呢？盘古震怒才诞生了你们吧？”
“不是的，我诞生在那些外来者出现以前。”祝融说，“与其说我是盘古意志碎片，我更愿意自称为盘古的儿子。对于守护这个世界，我没有什么热情，当初共工那个疯子打破世界屏障的时候我就已经认清这一点了。我只对有趣的事情感兴趣，更好吃的东西，更好玩的事物。我使用小孩子的躯体，有可能也跟我的性情有关系吧，我不想承担任何责任。”
“共工怒触不周山女娲补天，这种事情真的发生过吗？”王小川又从祝融的话里抓了些东西出来。
“神话传说多多少少会有些原型，但事确实发生过，但是起因并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水火不容’。”祝融摇了摇头，“共工和我一样，都是盘古在这个星球上的代行者。盘古是这颗星球的意志，庞大而混沌，即使是在外来者到来以前，他也很少清醒，绝大多数时间只能表现出模糊的情绪。后来震怒的盘古意志引发了能量潮，封印了那些外来者，自此陷入沉睡，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吧？”
王小川赶忙点头，表示自己还在认真听故事：“那这和水火之战又有什么关系？”
“共工和我不一样，他很有责任心，觉得自己应该坚定地执行盘古在沉睡之前下达的命令，守护这个世界，驱逐外来者。”祝融说，“人各有志，我没有道理拦着他。然而这家伙认为，仅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和那些外来者抗衡，于是他做了个遭到了所有人反对的决定。”
“你们当时有很多人？”王小川问。
“那不是重点。”祝融叹了一声，“共工当时决定要侵吞沉睡着的盘古意志的主体，完全继承盘古的力量，以绝对强横的力量，铲除所有神国。”
“真是个……”王小川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我脑子有点短路了，请您继续说。”
“然后就是你知道的水火之战了。”祝融一耸肩膀，“我虽然很佩服他愿意去完成父亲的遗愿，但是我不能看着他侵占父亲的遗体。”
“遗体？”王小川一抖，差点把油门踩进油箱。
“盘古可能会再苏醒，就像地球永远都是地球。”祝融说，“但我觉得我有生之年可能看不到这一幕了，所以将地球称之为父亲的遗体，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王小川的理智告诉他，不要再往下问了，这些东西既然没在公开的资料上出现过，那就说明疯人大学对这些信息另有一套保存计划，他不应该知道的太多。
然而他旺盛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还是促使他问了出来：“那共工后来究竟怎么样了？就那么把他捶死了？”
“女娲封堵了空间壁垒的漏洞，也封印了共工。”祝融说，“后来，第一次元素潮汐的时候，共工发了疯一样地要从封印里面突破出来。做兄弟么，不能赶尽杀绝，我就自己修补了一下封印，陪着共工沉睡了很久。”
王小川只觉得毛骨悚然：“刚刚您说过，您是在乌拉诺斯醒过来的？”
“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想得不对。”祝融摆了摆手指，“我是被你们疯人大学的人，从发现共工的地方，带去乌拉诺斯的。到达乌拉诺斯之后过了两年多我才醒过来。”
“所以共工……”
“被你们疯人大学给消灭了呀。”祝融又是一耸肩，“那个家伙几乎已经失去理智了，当时我虽然沉睡着，但是我能在清醒之后回忆起当时的情况。那家伙真的已经没救了，这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
王小川此前以为，这次圣战的开端是埃及的神之战。没想到在二十多年前，这场战争就已经以这种宏大的场面，拉开了帷幕。他们只是第二场的演员，第一场的演员已经鞠躬谢幕了。
想到了这里，王小川猛然踩下刹车，没有系安全带，且身高不高的祝融，被惯性抛了出去，摔在了挡风玻璃上。好在他反应及时，不然挡风玻璃就碎了。至于受伤……他是不可能在这种事故中受伤的。
“你要干嘛？”祝融没好气儿地问。
陈琳琳一行四人也都从后车厢跑到了驾驶舱的门口，询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王小川死死攥着方向盘，转头看向祝融，问：“如果我杀了一个像您这样，具有独立意志的盘古意志碎片，会不会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都遭到那些怪物的打击报复？”
祝融看了王小川很久，忽然一笑：“我不清楚。不过非要说的话，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不过你不用担心，对于盘古意志来说，你毕竟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啊。”
“什么意思？”王小川追问道。
“我不想说了，今天的答疑环节到此为止。”祝融打开了车门，“感谢你们送我这段路，距离我的目的地只有三个街区，我步行过去吧。再见……不！再也别见面了——陈琳琳除外。”
“等等！”王小川挣开安全带追了下去，却已经失去了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