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吃药的时间到了。”泰瑞莎教授冰冷的声音让王小川很不适应。他认识的泰瑞莎教授虽然也是一位冷面女王，但她从未有过像机器一样冰冷的时候。就好像她现在面对的不是一个人，甚至都算不上是什么值得倾注情感的动物，而只不过是一个冰冷冷的“物件”。
“泰瑞莎教授……”王小川被自己说话的声音吓了一跳。这声线稚嫩得简直就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等等！也许这就是一个小孩子的身体！
因为没有参照物，也没能直观地观察到自己的身体，所以王小川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在这个真实的梦境之中出现任何状况都是可能的，王小川很清楚，自己的意识依附于怎样的一个躯体，并不由他自己决定。
“你刚刚叫我什么？”泰瑞莎教授似乎对王小川的称呼感到诧异，“谁告诉你的？”
王小川也有些疑惑。看起来在这场“真实的梦境中”，自己所依附的这具躯体应该是泰瑞莎的病人，然而一个病人，不应当不知道自己主治医师的名字。
“泰瑞莎·威廉森，疯人大学五级权限持有者，我认识你。”王小川微微点头，“我认识的你是战略组的负责人，我们一般称您为泰瑞莎教授。”
如果王小川想要老老实实地体验剧情，那么他就不会暴露太多，但是他不想这么做，在外面，彼得和陈琳琳正在打生打死。在这个空间里，他度过的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他极力扩张自己的精神空间，试图再次在脑海里拼凑出那座图书馆，用以和入侵到自己精神世界里的彼得抗衡。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王小川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他的精神世界现在几乎就是一团乱麻，头痛欲裂，脑海里再没有那座图书馆的一点痕迹。
“你又不是一号了？”泰瑞莎一扶额，把手里的药放到一边，解开了王小川的拘束，将他从拘束床上拉了起来。
到这时王小川才能好好观察自己。身高不过一米多一点，小手小脚，胳膊上和腿上到处都留着针眼和缝合的疤痕，看起来就像是个小小的弗兰肯斯坦，王小川不敢相信这个孩子经历了什么。
而且这些伤口有新有旧，最新的，缝合处还有嫩肉没有变成本来的颜色，像一条粉红色的蜈蚣一样趴在他的大腿上，看起来很恶心；而老一些的缝合伤口都已经被拉伸变形了。这说明，这个孩子在更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遭受这种苦难，这才会让缝合的伤疤随着自身的生长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这是一间惨白色的病房，出了各种仪器设备以外什么都没有，没有钟表，没有从窗户，甚至病床旁都没有桌子。
“给你五分钟时间上厕所，然后跟我来。”泰瑞莎教授留下这么一句话，一指房间角落的小门。王小川讷讷地点头，拐进了卫生间。
这件卫生间很逼仄，洗手池和马桶紧挨着。马桶很低矮，正适合现在的王小川使用。
卫生间里也没有窗户，但是有被铁丝网分割的排风扇。这种排风扇让王小川确认了，自己位于地下设施内。
地下设施需要的换气系统十分精密复杂，需求也远高于地面设施。在卫生间里使用这种直径大功率排风扇的情况，不可能出现在地面设施当中。
王小川简单地解决了一下生理问题之后，跟着泰瑞莎来到了病房外，走过漫长的走廊。在这段路上王小川一直思索着，该怎样破除这个幻境，让自己的意识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这次幻境和每一次受彼得影响时进入的幻境都不同，这次他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虽然这具身体羸弱残破还是个小弗兰肯斯坦，但这已经是个巨大的进步了。王小川觉得，脱离这个幻境的关键似乎是在开诚布公。如果让他们认识到自己不是那个所谓的“一号”，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个幻境就因为无法自洽而崩塌了？
经历了常规体检一样，测量血压脉搏眼压，查看了创口愈合情况之后，王小川被带到了一件宽敞的办公室里，这里的画风跟整座地下工事格格不入，没有了那种冰冷硬朗的风格，看起来就像是一套寻常的公寓里面应该有的私人书房。
直到被泰瑞莎按着肩膀坐到了小沙发上，王小川才恍然大悟这是一个什么地方。这个格局实在是太熟悉了，这是一间心理咨询室，一会儿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将会坐一位心理医生，通过跟他聊天或者进行沙盘搭建来探究他的心理状况，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然后给他开一堆思瑞康一类的药物，让他在服药期间一直昏昏欲睡。
最终坐在王小川对面的也是一位熟人，雨果教授。他看起来也年轻的很多，但跟在学校时看到的一样，他的半边脸上遮盖着厚重的头发，想必在头发下面仍是那扭曲的脸。
“嗨，雨果教授，今天咱们要聊点什么？”王小川像平常一样，微笑着跟他答了一声招呼，并开始酝酿自己的言语攻势。
作为一名精神疾病患者，王小川属于会让大夫很头疼的那种。他因为自己以前的治疗经历而抗拒心理治疗，无论是谈话、沙盘，还是问卷，都不能准确反应王小川的状况。因为他一直在用言语攻击着自己的主治大夫。
而这一次，王小川跟雨果教授打招呼之后，收获的是一个诧异的表情。
“你听谁对你提起过我的名字？”雨果问。
“这就是问题所在，他又不是一号了。”泰瑞莎教授微微摇头，“我不知道现在正在说话的是哪一个灵魂，我以为我们早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现在看来，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严重得多。不过也有好消息，至少他不会叫嚣要杀死我们了。”
王小川一听，心说这事儿有点麻烦。和这具身体的主人，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一个小小的身子里面指不定装着多少复杂的人格。要不然泰瑞莎也不可能说出“哪一个灵魂”这么带有惊悚味道的话。
“啥？谁啊？咋的了？”王小川自如地将自己的口音染上了浓烈的东北味儿，“你们给这疙瘩说啥呢？玄玄乎乎洋了二怔的？谁是一号啊？我从一开始我就没说过我自己是一号啊！”
“那你是谁？介绍一下你自己。”雨果摊开手，向王小川表示，自己并没有想伤害他。
“我叫王小川，疯人大学作战部二年级学员，在读执行人员，拥有四级权限。”王小川很正式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我是中国盛州人，父亲是前五级执行人员王浩倡，现已牺牲。你们应该能找到这份记录。我不是一号，我是王小川，我的灵魂现在被暂时困在这具躯体里而已。”
雨果和泰瑞莎面面相觑，沉默了许久。沉默到王小川差一点克制不住开始说烂话的时候，雨果教授开口了：“我很确认，我们学校并没有王小川这名学员，王浩倡也并未牺牲。我不知道你是哪一部分的灵魂碎片，我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编排这些情节。能告诉我你生前的名字吗？或许你还是我的朋友。或者说，你也忘了？”
王小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你不要说这么惊悚的话，让我觉得自己像被鬼上身了一样。咱们就不能愉快地交流吗？我知道，我所说的这些，可能有些难以理喻，我并不是处在你们这个时间线的人。我每次进入到这种环境里，见到的可能是过去，也可能是未来。我觉得我可能是回到了，我父亲还没牺牲，而你们还不认识我的这个时间节点？”
雨果教授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一个能够通过意识进行时空旅行的人？这可是个大发现，或许我能凭着你得到一个诺贝尔奖。”
“请您不要无缘无故说梦话。”王小川说，“是不是存在这种灵术，但我肯定不是持有者。我只是倒霉催的遇上这种事情，我也不想的啊。而且我觉得我跟你们说这些可能效果不是很好，毕竟对于我来说，你们不过是存在于幻象里的人物，即使通过我的影响，让你们的世界观无法自洽了，这个幻境也未必会崩溃。我在我的那个世界很忙，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求二位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想个办法把我送回去。你们拿回你们的一号，我继续做我的事情，皆大欢喜。”
雨果教授沉吟了片刻，说：“你的表现确实不像那些残缺的灵魂，你的言语比我预计的更有条理。那么你能否为你的故事添入一些细节来增加可信度呢？例如王浩倡是哪一年牺牲的，你是哪一年入学，负责教授是谁，在学校里的生活如何，又是怎么在二年级的时候就拿到了四级权限呢？”
王小川长叹了一声：“你们真的是要让我急死啊……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长的故事。”
泰瑞莎教授在一边提醒：“那就长话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