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他们一开始所面对的是灾难，那么如今，他们就身处在地狱之中。
雨已经停了，云也散开了，可半空中仍有雪飘下来。凛冽的风呜咽，在北欧的盛夏，张扬地播撒着寒霜。
可无论这风再怎样哭嚎，仍吹不散这浓稠的雾。在雾中，一切都看不见尽头。
这片亚空间在北欧神话中的地位极高，拥有许多名号。死者之国、雾之国、尼福尔海姆、海姆冥界，以及尼伯龙根。
通讯恢复了，挪威奥斯陆驻点的人们却笑不出来。援军仍旧遥遥无期，而他们已经深陷于尼伯龙根，来到了死者之国。
奥斯陆仍旧是奥斯陆，那些高大的建筑，整洁的街道，充满人性化的设计无处不在。这里仍旧是全世界最宜居的城市之一。
然而奥斯陆也不再是奥斯陆了。那名叫奥尔的河蜿蜒而过，将这座城市一分为二。
一边变成了纳斯特隆德，毒蛇游弋在地上，枯槁如骷髅的黑袍者手持着短刀行走在其间，将那些误闯此地的生者的生命收割。
另一边变成了幽魂和亡者肆意游荡的海姆冥界。那些游荡者的头发和指甲掉落在地上，被名叫古德摩的女巫师拾起，用来编织战船。
奥斯陆驻点在通讯恢复后的第一时间，发布了SSS级的警报，以联合国授权的神秘侧事物全权组织的身份，要求挪威军警方面全力协助作战部行动，尽全力保护普通民众的生命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掩藏神秘侧存在的行为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既然已经暴露，那么就要集结所有能够发挥作用的力量。在疯人大学的援军到来之前，奥斯陆驻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虽然原则上来说，到驻点寻求庇护与帮助的学员不能被派上战场，但在这种人手短缺万分危急的情况下，也顾不了那么多。刚刚给雪丽动过手术的张同和，恢复了一些体力的钉子，以及做了简单处理的小纽曼，随着驻点内的调配，又一次踏上了战场。
驻点也已经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在奥斯陆郊区，还有两名学员在阻截一名下位神。这种事情听来简直就是胡闹，然而在世界树降临的时候，也无人能够突围到奥斯陆的郊区去查看战斗的情况，只能是听天由命。
虽然现在信号屏蔽已经消失，但是王小川和陈琳琳在之前躲避追踪的时候，就已经抛弃了身上所有的电子通讯设备，驻点仍旧联系不上他们。实际上，驻点内得知这个情况的人，都已经将那两名学员判了死刑。
张同和和钉子相信王小川和陈琳琳不会倒下，可难免仍会担忧。在引导着普通人进入地下防御工事以后，三人商量着向着他们弃车的地方前进，至少要与王小川和陈琳琳会合。
他们的行为是严重违反战场纪律的，他们的临时上司，驻点的作战部负责人完全有资格以违反军令为由，将他们枪毙。但是无所谓，他们必须要去救王小川和陈琳琳，这事没得商量。他们不在乎特工的身份，但是不能不在意自己的朋友。
可当他们来到那条路上的时候，入目的只有一条异常粗大的树根，深深扎入地下，就像刺进无尽的深渊。
这一支树根旁有着一眼弥漫着寒气的泉水，水边坐着一个美丽动人的女人——或说是女神。这女神身上神血的波动在挑拨着三人的神经，他们没法不警惕。在这女神的膝边，还伏着一条硕大的黑狗，几乎有一匹马那么大，黑狗最先察觉到了三人向着这里靠近，瞪着猩红的眼睛，不安地刨着地。
“她……是谁？”张同和拦在最前方，手攥着战争古树的种子，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绝不是女武神之流的从神能够比拟的存在，虽然还没有任何动作，但她自身的气势是那么强盛，让人不敢小觑。这样的神绝不会籍籍无名，在神话故事中她应当占有大量的篇幅才是。
疯人大学这边只有三人，
“放松点，加姆。”女神抚摸着巨犬的脖子，让它安静下来，“那不过是一些血裔的孩子，他们对我没有恶意，放松点。”
“加姆……”钉子略作思索，得出了答案，“她恐怕就是这里的王了。”
“没错，你们可以这么以为。”女神转过头，让张同和和小纽曼一齐打了个冷颤。
她确实是美艳动人，可却仅限于原本朝向他们的那半边身子。以其眉心为分界线，她的另一半脸枯萎腐烂得惨不忍睹，然而这半张枯萎的脸，却做着跟左半张脸一样微笑的表情，不由得让人不寒而栗。
半张脸是美人，半张脸是恶鬼，生活在海姆冥界，有忠犬加姆相随的女神，在整个北欧神话之中只有一位——洛基和女巨人安格尔伯达之女，巨狼芬里厄与中庭之蛇耶梦加得的姐妹，海姆冥界的执掌者，遭到诸神厌恶的女神，亡灵女王，海拉。
这是在语言当中没有被提及的女神，对于诸神的命运有问必答的命运三女神也不愿与海拉交谈，并没有告知她在诸神黄昏之中的命运。就像她从来不曾存在于阿萨神族的历史当中一样。
“如果吓到了你们，我表示歉意。”海拉站起身，对着三人微微点头致意，“你们似乎不是特意来寻找我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三人小组不知应当做何回答。虽然他们接触过的神明不多，但是无论是在记载中，还是他们确实接触过的神明中，能以这种口吻与血裔对话的，海拉应该是头一个。
其他神明，开口必称血裔为奴仆、下等生物，海拉却在轻声询问着他们来此的目的。
“我们来找我们的同伴。”最后还是张同和开口和海拉交涉，“海拉女士，不知您是否见过一男一女两名血裔？就在这条路上。他们应当在与一位女武神交战。”
“很抱歉，不能帮到你什么。”海拉轻轻摇头，“我并没见过你说的人，但是我却看见了女武神的尸体，已经腐败得像我右半边身子一样了。看来你的同伴很强大，手段也很残忍。”
“从一位神明的口中听到‘残忍’这两个字，还真是可笑啊。”张同和微笑着回应。
他们并没有因为海拉的语气和神态而放松警惕。这毕竟是一位真神，还是海姆冥界的女王。即使没有看到她那名为埃琉德尼尔的宫殿，也没见到他的男仆Ganglati和女佣Ganglöt。
“我能理解你为何以如此态度对我，但还请相信我并不是一位神明，也没有与你们为敌的打算。”海拉垂下了手，“我不过是一个来自外星球的流亡者，还没有厚颜无耻到凭借着较原住民所持有的更先进的技术，就自称为神明的地步。因为种族之间的对立，本质上是对于生存权的争夺，作为入侵者，我们是非正义的一方，然而我们也没有了退路，这中间的矛盾不可调和。我也不会伪善地说，我愿意做一个和平的使者，但还是请不要称我为神明了。大家都是智慧生物，非要开这种玩笑，会显得很无趣。你们说对么？”
张同和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这丫的可以啊！在他的感觉当中，无论是在各种资料里看到的神明是言论，还是亲眼所见的拉与女武神，一个个都跟得了失心疯似的。明明是来自太空的流亡者，却偏偏要以神明自居，各个在人类面前摆出的架子都夸张得过分，恨不得踩着高跷才好呢。
可这位海拉女神却很讲道理，虽说话里有些东西也挺让人不舒服，但是人家是光明正大地耍流氓啊！
张同和不由得拱手抱拳：“海拉小姐，失敬失敬！光明磊落，在下佩服。”
“可我们还是敌人。”钉子说。
“我们不是敌人，我也没打算要与你们为敌。”海拉摇摇头，坐回到泉水边上，将脚垂进冰冷的水里，整个人都依在加姆的皮毛里，“那些愚蠢的自称为神明的人与我无关。既然盘古意志暴动，我们的融合实验成功与否就完全不重要了，既然种族已经没有了未来，我又为什么要与你们为敌呢？”
小纽曼的表情有些茫然：“我或许知道为什么海拉小姐您，在北欧神话中被诸神所厌恶了。”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是聪明人，他们都沉浸在无聊的扮演神的游戏中无法自拔了。”海拉点了点头，“那些人都在挣扎，能操控另一种智慧生物的满足感侵吞了他们的理智，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们将奴役一个智慧种族看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全都疯了，都以为自己真的是神了。”
“那您为什么还在这里呢？”钉子问，“既然不愿意与我们为敌，您大可以离开这里，掩藏自己的身份，以一个普通人类的形象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存。这对您来说不难。”
“你为什么要站在我的立场帮我考虑问题？”海拉笑了，“如果我真的真么做了，对于你们这些，以杀死神明为目标的血裔组织来说，不是个很大的麻烦吗？我可是海拉，将我放到人群中，很多人都不会放心吧。”
“如果您向您说的那样，并没有想要与我们为敌，也不再对延续你们种族的实验有兴趣，那么就此离开，我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张同和伸出了手，举向天空，我甚至可以以我的灵魂起誓，只要您不做任何危害人类的事情，我就不将这件事说出去。我们都可以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