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同和高举着手，灵能的光辉在他的指尖环绕。他并不会契约魔法，但是钉子会，可以由她来实施。他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他在等海拉的回应。
“你们说这些，主要是害怕和我打，对吧？”海拉一眼看穿了张同和的目的，“你们没有战胜我的信心。”
“确实没有，我曾面对过真神，埃及神系的主神。而且是虚弱状态的拉。”张同和说，“我没有信心面对一位全盛状态下的冥界女王，您能不与我们为敌，那是最好的。我们能保证誓言的效力，想必您也能看得出，我们的提意对我们都好。”
“这确实是很诱人。”海拉点了点头，“自由的味道，真正意义上的自由的味道，成为一个人类……但请恕我拒绝，我不能离开这里。你们走吧，我不会与你们为敌。”
“为什么呢？”钉子问，“虽然这样问很冒昧，但是如果没有一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我们很难相信您确实是不愿与人类为敌。”
“因为即使我被那些愚蠢的家伙排挤，但我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海拉摊开手说，“相信你们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世界树三大树根之一，我要看守这里。”
“因为尼德霍格？”小纽曼明白了海拉在说什么，“你是说这就是赫瓦格密尔泉，而尼德霍格就在水底？”
在传说中，尤克特拉希尔有三条特别粗大的根，第一根树根深入阿斯嘉特。那里是神的国，树根旁有兀尔德之泉。命运三女神就依偎在泉水边，一边纺织着手中的线，一边用泉水灌溉着世界树。
第二条粗大的树根深入约顿海姆。那里是巨人的栖息地，其根下有密米尔之泉，也就是智慧与知识之泉。奥丁创造如尼文字时，也借助了这泉水的力量。
第三条粗大的树根，深入尼福尔海姆，其树根下有赫瓦格密尔泉水，水中有一条名叫尼德霍格（Nidhogg）的黑龙。
黑龙与无数蟒蛇为伴，它们不断的啃咬着世界树的根。终有一天，他们将会把世界树的根咬断，诸神的黄昏也会就此降临。
这并不是个玩笑。世界上终归有些难以探究其原理的事物，比如预言。
命运不是既定的，每个人做出的选择都在影响着历史的进程，预言本身听起来就很荒诞滑稽。试想未来既已注定，那么所有的挣扎与汗水是否都是徒劳无功的呢？
然而预言类的灵术是真实存在的，预言也是真实存在的。兀尔德之泉旁的命运三女神，被认为是一切预言类以及回溯类灵术的来源。命运之网的主宰，兀尔德、贝露丹迪、诗蔻迪三姐妹。
她们做出了预言，黑龙尼德霍格咬断世界树的根，世界树将会倒塌，诸神的黄昏将会降临。
“对，因为尼德霍格。”海拉苦笑着认同了小纽曼的猜想，“它原本是我们这一族的守护者，然而它的意识在与盘古意志的对抗中被侵占了。我们无法制服他，也无法阻止他，只能任它和那些蛇们不停地啃噬树根。我至少要在它咬断树根的那一刻，告诉我的族人们，诸神的黄昏到来了。所以我不能离开。”
“没错，传说中有死人的指甲和头发编织的战船从海姆冥界驶向阿斯加德。”小纽曼·安伯利尔微微点头，“我们一直将之解读为海姆冥界向阿斯加德发起的进攻，将预言中的黄昏理解为阿萨神族的内乱，看来，那些战船是你的信使。”
奥丁已经死在了芬里厄的口中，时间之神诺尔维也已经陨落，那是很遥远的事了，公元四世纪开始的那次元素潮汐中，这些以神明自称的星空难民成为了人类尊严的祭品。
这被认为是预言实现的先兆。
这一次，看到曾经半枯的世界树已经濒临完全枯萎的样子，血裔们更加确信了预言的真实性。
而当三位学员真的从一位隶属于北欧神系的外来者口中听到“诸神的黄昏”这个词的时候，还是觉得……觉得……
“这种感觉很奇怪，”张同和说，“也说不上是高兴什么的，主要是特别别扭。刚刚我们还在跟你同族的那些走狗打生打死，一路过来不知道拍死多少恶鬼冤魂，你忽然说你是个和平主义者，我们也挺懵逼的。”
钉子在张同和身后用指尖捻起了他腰间的一小点嫩肉，狠狠地扭了一百八十度。钉子有理由相信，张同和是被王小川给传染了。
“已经是难民了，我们还不至于愚蠢到在这种境遇下还要互相厮杀。”海拉抚摸着那条巨大的地狱犬的毛发，神态动作和人类爱护自家的宠物犬没什么两样，“兀尔德三姐妹的预言乃是对神明做出，人类靠着只言片语和想象将它拼凑成一个故事已经很不容易，哪里能知道预言的全貌呢？”
“也就是说，北欧神族的毁灭是不可避免的？”钉子冷声问道，“你似乎很信任那个预言，还是那个预言使你成为了悲观主义者？”
“我们的生命形态不同，即使我承认你们是与我们对等的智慧生物，但我不敢奢望你们能明白我们的想法。”海拉摇了摇头，枯萎的那半脸上的肉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欲坠，却仍靠着一点点皮肤和几条血管的拉伸，勉强链接着，“这三姐妹之所以会被冠以命运之名，是因为她们确实能担负起这样的名字。她们能窥见历史，她们影响现在，她们预告未来。即使再怎样挣扎，毁灭都是注定的。从盘古的暴怒开始，我们就已经注定了断绝传承。”
“既然如此……”钉子试探着问道，“您是一位和平主义者，同时也是一位悲观主义者，既然命运三女神的预言一字不刊，能否将这份预言原封不动的告知于我们？也许我们能够凭借着详细的预言，挽救更多人类的生命。”
海拉神色一肃，道：“雷神的后裔，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助你？”
钉子攥着拳头，轻轻喘匀了气。她没想到仅仅是一个照面，自己的底细就被对方看出来了。在北欧神话当中，对于海拉力量的描述模糊不清，至今人们也不清楚海拉的特质是什么，只知道她是海姆冥界的神王，统御者所有被收割的灵魂，于英灵殿的主宰战神对应。她现在的这种表现，使得她愈发高深莫测起来。
呼吸了一口这冰冷的雾，钉子轻声说：“我总要试一试不是吗？这么好的机会就在眼前，您既然是个和平主义者，未必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没时间了，再怎样挣扎也是无用的。”海拉摇了摇头，站起身，将自己的裙摆理好，摆正自己身上的每一件装饰，细致优雅得像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
恐惧的感觉在一瞬间弥漫上了三人的心头。
随着海拉的动作，浓重冰冷的雾飘飞散去，初升的旭日映照着远处浮起的战船——由亡者的指甲和头发编织而成，黑沉沉戴着泥污和诅咒。用梦魇织成的帆在狂风中稳健地升起，冰霜巨人们站到了船头。
如果说这些船存在的意义，并非如同神话中描述的那样，作为运载阿萨神族敌人的战船，而是像海拉说得那样，是向神族通报末日的信使，那么海拉的举动也就情有可原了。
“我是黑龙尼德霍格的看守，”海拉笑着对三人说，“我无法离开，也不想离开，我的命运如此。有时我也会想，如果我们一开始就不曾听到兀尔德三姐妹的预言，那么一切是否会不同？但这种猜想是没有意义的，你们还未曾听闻预言，你们的未来是未知的，祝你们好运。”
巨大的亡灵战船刺破天穹，乘着飞卷的雾驶向远方。大地在震颤，毒蛇的嘶鸣和黑龙压抑的呜咽从赫瓦格密尔泉水中传来。
它们，咬断了尤克特拉希尔的根！
生着锋利倒刺的鳞片从水面下浮现。它头上枝蔓着折断的角，它的口中横生着雕刻着符文的尖牙，它金色的竖瞳在晨曦中投射出刺目的光芒。它，是尼德霍格。
随着一声几乎要把三人耳膜震破的龙吟，这头黑龙蛮横地破开水面，振翅高飞。它的体长至少有三百五十米，泰奥格尼斯在它面前都只能说是小个子。翼展于其身几乎同长，他在低空盘旋着的时候，东方的阳光照过来，在地上拉出了一条蜿蜒的十字架般的影子。
随着它翅膀的扇动，清脆的碰撞声密密麻麻结成一片，再狂风中远去。那是挂在他羽翼上的，数之不尽的骸骨！
尼德霍格在啃断了世界树的根之后并没有急着离去。它在水面上贪婪地呼吸之后，悬在半空，低垂着首，望向了地上那些渺小的生物。
疯人大学的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而海拉则微笑着张开手臂，向着尼德霍格深深行礼：“终于再见了，守护者大人……即使您已经面目全非。”
只有那头叫做加姆的地狱犬，在声嘶力竭地冲着尼德霍格吠叫，一声凄厉过一声。
真正的捕食者不必发出那么大的响动，它只需要出击就足以。尼德霍格双翅轻摆，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云层，留下了一道绚丽的轨迹。在半空优雅地转身后，它俯冲而下。
金黄色的血液飞溅，半枯的躯体摔落在疯人大学三人组的眼前。他们甚至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仅仅是站着就已经耗掉了全身的力气。在那头黑龙远去之后，颓然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