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犬加姆踱步上前，猩红的眼中滚动着泪珠，它趴在半枯的躯体前呜咽，像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的三个人这才反应过来，尼德霍格在飞走之前杀死了海拉。在传说中，在预言里，没有被结局的海拉，居然是在这次元素潮汐之中，第一位陨落的上位神。即使她不承认自己是一位神明。
她即使没有从命运三女神那里知道自己的结局，但也早已经有了猜测。她没有选择抗争，十分坦然地顺应了自己的命运，用一种优雅从容的姿态迎接了自己的结局。
她甚至在死前还仔细整理了自己的衣裳首饰，让自己看起来更端庄一些。
加姆整个伏在了海拉的尸身上，胸和前肢沾满了碎肉和金色的血。在一声声悲切的嚎叫当中，它将海拉的遗体，一口一口地吞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这一幕看得三人不寒而栗，这种悼念的方式他们完全理解不了。就像海拉死得很从容一样，加姆吃掉海拉尸体的过程也很细致，从脚到头，将每一个部位都用牙齿仔细地拆解下来，仔细地咀嚼，磨碎。就像是那种笃信一口饭必须要嚼二十下的养生人那样精致。
尼德霍格已经远去了，三人也渐渐从那种精神压迫中恢复了过来。面对着这样一头猛兽，他们真的不敢放松。加姆毕竟是在北欧神话中有文字记载的恶犬，其战斗力绝不可小觑。
别看它只有一匹成年公马大小，但它的牙足以轻易咬穿轻型步战车的装甲。而且作为炼金生物，它的智慧程度也不低。虽然达不到灵兽的地步，但是它完全可以听懂人类的语言。
如果它暴起冲向张同和三人，这三个人可能也会陷入一场苦战。
啃食了海拉的躯体，加姆的目光在它面前的这三人身上扫过，轻轻地抬起前爪，向前迈了一小步。
雷光立刻在钉子的手中涌现，一旦这头恶犬再做出什么带有危险意味举动，这团离子球就会直接糊到它的脸上。
“等等！”张同和阻止了钉子的行动，“它好像并不是想要攻击我们。”
小纽曼把短刀从背后抽了出来，死死攥住。他说：“你相信这种神造的炼金生物？在北欧神话中，它可是能和神战斗的猛兽。”
“让我和它谈谈，它好像有话要说。”张同和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两眼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翡翠一样的色泽。
“你听得懂狗语？”小纽曼对此很是惊讶。
“闭嘴！”钉子呵斥了一声，要小纽曼不要去打搅张同和。
加姆看到张同和向它伸出了手，不安地用前爪刨了两下地面。在踌躇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将头贴在了张同和的手心上。
张同和眼中绿色的光芒更胜了。他轻声说：“不要怕，好孩子，我们没有恶意。你想说什么尽可以告诉我。”
加姆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些低沉的声音，看起来就像是他们两个正在窃窃私语。
小纽曼对着钉子做口型：“他的灵术是狗语吗？”钉子翻了个白眼，没做解释。
在一人一狗沟通了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张同和终于将手拿了下来。钉子忙问：“怎么样？”
张同和端着自己的手虚握了两下，笑着说：“手感是真不错！”
小纽曼有些着急：“谁问你这个了？”
钉子倒是笑了：“能开玩笑，说明情况还好。”
“它只忠于海拉，它是海拉创造的炼金生物。”张同和解释道，“它通过吞噬海拉的遗体继承了海拉的一部分力量，也接受了海拉给它的最后一个命令。”
张同和长叹了一声，走上前抚摸着加姆前腿上的毛，继续说：“海拉留下的最后一个命令是让它追随我们，无论是与阿萨神族为敌也好，抑或是为虎作伥也罢。海拉将它托付给了咱们三个。”
“这不合逻辑！”小纽曼惊叫道，“她在此守卫赫瓦格密尔泉，就是为了在第一时间通知诸神灾难降至，她是忠于她的种族的。而我们必然与神明为敌，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她可能做出这种事。”钉子摇了摇头，“她并非神明，她只是个外来的凡人。是凡人就会有七情六欲，会痛苦，会愤怒。所以她……”
“是要向那些流放她的族人们复仇。”张同和点点头，“我不相信她的样貌是生来如此，也许她遭受过很多苦难。她能从容地接受命运，但是她不允许自己死后还无法抗争。”
“她是个好人。”钉子感慨道。
“你们先等一下，”小纽曼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大够用了，“你们怎么知道这不是个陷阱。等我们把这条狗带到战场上，它忽然反咬一口怎么办？这可是加姆，不是什么路边的野狗。”
加姆听懂了小纽曼的话，十分不屑地一撇头，压着嗓子哼了两声。
“动物们在和人交流的时候是不会撒谎的，就算对它没有信心的话，也请对我有信心。”张同和抚摸了几下加姆的毛发，一跃跳到了它的背上，然后对着钉子伸出了手。
小纽曼似乎对于骑狗这件事还是很抗拒，摆了摆手：“我不要！”
地下忽然生长出的藤蔓缠住了小纽曼的腰，直接提着他落在了狗的背上。
“抓稳扶好，我们要赶回去了。”张同和说，“这样快一些，把联络设备打开吧，这里发生的事情必须要汇报给驻点。”
小纽曼还是没有太搞清楚状况：“汇报的话在通讯器里就足够了，为什么还非得要回驻点？咱们不是出来找王小川和陈琳琳的吗？”
钉子解释说：“狗鼻子都很灵，何况还是这种炼金生物。驻点的那辆房车里有琳琳和小川换下来的衣服，如果想要尽快找到琳琳和小川。用这种方法比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有效率得多。”
……
疯人大学奥斯陆驻点的反应非常及时，在异变刚开始发生的时候就迅速行动了起来，开始疏散和抢救。像商场这种人流密集的地方是重点对象，所以当这三个人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座商场里面早已经没有人了。
亚空间的入侵导致很多线路都彻底断掉了，包括这栋商城的供电。万幸的是这作商城里有高自动化的柴油发电机。在断电之后，大型柴油发电机自动接入电路系统，开始运转。
这也是他们现在还有空调吹的原因。
“真的不换一件衣服吗？又是血又是泥又是雨水的……你身上的味道有多难闻你不知道吗？”彼得指着王小川身上那件破衬衫说，“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拿什么不用付钱。”
“我很累，等一下再说吧。”王小川长叹了一声，活动了一下吱嘎作响的关节，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虽然复苏之风能够弥合伤口，但是身体的劳累和精神的疲惫不是靠灵术的力量就能够恢复的。经历了长时间的逃亡和激烈的战斗，现在一放松下来，肾上腺素水平降低以后，身体各种不适就都反馈了回来。
“那你就在这儿臭着吧，反正我是要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陈琳琳把手边的冰激淋丢在地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向着三楼的家居区走去——那里有淋浴间，商场的平面图上有标识。
“我很庆幸，那是双重幻境。”在陈琳琳走远之后，王小川叹了口气，“我差点以为陈琳琳真的死了。”
“不是差点，你是真的以为她死了。”彼得揶揄地笑着，“‘来吧，杀了我，我还要和我的姑娘黄泉作伴呢’，这么羞耻的话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喜欢这个姑娘就要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啊。不然这种好姑娘可以选择的余地那么大，说不定会看不上你这么怂的人呢。”
“别说了，求你。”王小川捂着脸不愿意面对，“你的手段真的是太脏了，龌龊下流卑鄙无耻。”
“但是我满足了你的愿望不是吗？我将一切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彼得又拿出了那张空白的面具戴好，“我的哥哥啊，你和母亲是我在这世上仅有的血亲了，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吗？”
王小川点了点头：“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作孽啊。”
“作孽的是上一代，和你我没有关系，逃吧，快逃吧。”彼得催促着，“你不会是雷神的对手，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我们是受害者。”
“那你为什么不逃呢？”王小川笑着说，“你其实也是可以一走了之的不是吗？你一开始是为了报复学校，现在你已经做到了。整个儿疯人大学焦头烂额。别说什么你想要将疯人大学连根拔起这种蠢话，你没那么自不量力。”
“那你说是为什么呢？”彼得的声音里没有了笑意。
“为了值得的人。”王小川挠了挠头，“上一代的恩怨与我们无关，但是眼前的事情和人，是我不能割舍的，恐怕你也一样吧……那个赏金猎人。”
“嗯。”彼得瓮声瓮气地回答，“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呢。”
“因为是兄弟啊，即使没在一样的环境长大。”王小川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你告诉我这些，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如果可以的话，你从一开始就会告诉我吧？”
“是灵魂。”彼得把面具拉下来一半，“你怎么能忘记呢？我和魔鬼做了交易的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