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不可测量,虚无缥缈却又切实存在。
以灵魂为代价,意味着放弃自由意志,放弃独立思考,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虽然是兄弟,但两人的命运却截然不同。王小川一直以为自己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直到命运的手将一切撕裂,从此他开始了对于神秘侧世界的漫长追寻。彼得从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就与痛苦为伴,他逃离之后的梦想就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过完一生。
可惜彼得生活在《一九八四》里面,雷神就是他的“老大哥”。
这一切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有关于剿灭共工的那场任务。在幻境当中,王小川已经经历了这段历史,但到现在仍然无法接受。
“对不起。”王小川说。
“你这样就让我很为难,你不应该抓心挠肝歇斯底里吗?”彼得哭笑不得。
王小川挠了挠头:“你知不知道,歇斯底里是个音译的舶来词汇,本身并不是汉语成语。来自德语读法的四音素单词hysterie,英语则hysteria有五个音素,所以歇斯底里是民国年间流行开来的音译词。本质上和‘沙发’、‘吉普’啥的一样。”
彼得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你这是实在找不到话说,于是开始说烂话了吗?”
王小川点了点头:“作为兄弟,你终于开始理解我了。”
“既然不想离开,那你究竟想干嘛?”彼得有些绝望了,“我就快要不是我了,你还是你吗?”
“我有点想哭。”王小川叹了口气,“我很久没有这样……悲伤了。”
“所以你还是要继续执行你的任务吗?”彼得的手在桌面上划着,蘸着果汁,画了一个大大的疯人大学的盾徽。
“嗯……”王小川讷讷地点头。
“值得吗?”彼得问,“这些和你没关系。”
“有关系,即使没有这些人在,这也是我自己选的路啊。”王小川伸了个懒腰,“我想给咱妈打个电话。”
“咱妈?”彼得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恍然大悟,“田如云……这么称呼我有些不习惯。你有手机吗?”
“事实上,我还真有。”王小川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部疯人大学内岛定制版的手机,金属拉丝外壳,背面是疯人大学的盾徽。
彼得沉默了很久:“你真是个疯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原本是在逃命对吧?你就不怕他们通过你的手机追踪到你的位置?”
“我有两部电话,这部是夏天帮我魔改过的。”王小川按下了电源键,在一声震动之后手机开机了。不是安卓系统,这是一部触屏的老年机,根本不具备智能机的功能。
“只要我不开机,谁能追踪它?”王小川笑了一声,“我这部手机里通讯录是空白的,要打电话就要背得下号码。通信记录也会被随时销毁,是专门用来和我妈……咱妈打电话的。”
“至于那么机密吗?”彼得问。
“你们丧钟这种恐怖组织的人,当然不会知道我们这种,身负拯救世界使命的正规部队要求有多严苛。”王小川吐槽道,“有些时候执行机密任务是之前是不被允许和家人通电话的,发现就会被处分。我委托夏天帮我魔改这部手机,就是为了能在每次出任务之前给我妈打个电话,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真的死了。疯人大学做的事情你也懂的,不比你做的事情危险系数低。”
彼得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不过你要跟她说什么?拆穿她的谎言吗?她做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保护你。”
“开诚布公吧,面对她的时候我不怎么会撒谎,每次说谎话都会被识破。”王小川拨了田如云的号码,响了很久之后才接通。
“喂,小川?”田如云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像是捂着听筒在小声和王小川讲电话一样。
“妈,有人找你。”王小川用极快的语速讲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把手机向着彼得一丢。
彼得下意识地把手机握在手里,愣生生地看着王小川。王小川一抬手:“接电话啊!”
彼得懵了,瞪着眼睛对王小川使口型:“你要干什么?”
王小川一耸肩:“你不是想知道她爱不爱你吗?你都快要失去灵魂了,抓紧时间。”
彼得颤抖着接起电话,用气声,拼尽全力发出了一个单词:“Hello?”
田如云不明情况,于是也用英语回话:“Hello,this_is_Ruyun_Tian,Who_are_you_want_to_speak_to?”
彼得的双唇不住地抖动,像是被吓坏了的猫。王小川缓步走到了他的身后,低下身子搂住了他的肩膀,对着听筒说:“妈,他是你儿子。”
电话那端的田如云笑了一声:“小川,别欺负人家听不懂汉语,乱开玩笑。”
“不……他不是在开玩笑。”彼得咽下了一口唾沫,用颤巍巍的声调说,“我是你儿子。”
“请不要开这种玩笑,我只有王小川一个儿子。”田如云的语调变得严肃了起来,“我不知道王小川和你之间有什么赌约,或者是你们在进行‘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游戏,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们,这种事情不能随意开玩笑。小川,你要是再这么胡闹我就要生气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挂电话了。”
“请先别挂电话!”彼得急忙道,“我真的是您的儿子……您生产的时候,诞下的不是独子,而是双胞胎。长子存活了,次子是死胎,你们为了抚养自己的孩子,向疯人大学隐瞒了长子的存在,将死胎交给了学校……”
彼得的语速也变得很快。他很激动,这是他第一次和自己的亲生母亲通话。也是他第一次亲口道出这些秘辛,就像是被压抑了二十年的水,在这一瞬间决堤了。纷乱的思绪喷涌而出,让他难以抉择该从何说起,便将当年的事情在电话里用三言两语揭露了出来,这已经用尽了他一切的力量。
他现在有些怨恨王小川了,为什么要忽然之间将手机丢给他呢?他明明没有做任何准备,王小川在此之前也没为他做任何心理建设,就这样突如其来的,他要和自己的生母对话了。
他对于自己说的这些话并不满意,怎么能刚开始交流就揭伤疤呢?下面的话要怎么说,他很懊悔自己掌握的众多灵术当中没有一个能够让时间倒流的灵术,好让他重新措辞,修改一下这个开场白。
那么真正合适的开场白应该是什么样呢?彼得也不知道,他尴尬地发现就算他掌握了能让时间倒流的灵术,也不会说出什么适合的话来。
田如云在听到这段话之后则是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变得冰冷,带着锋锐的味道:“你究竟是谁?你接近小川是什么目的?我警告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蒙骗了我的儿子,但凡你有任何想要伤害他的企图,无论是否实施,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王小川也未曾自己的母亲这么说过话,即使是作为一个女强人,她也未曾这般锋利过。或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真性情。
“我是你的儿子,我和王小川是一对同卵双胞胎。我也确实是个死胎,你的指导教授泰瑞莎为我重塑了灵魂——人造灵魂。”彼得轻声笑了,“你才是这个假设的提出者,你的毕业论文就是《论稳定人造灵魂实现的可能》。很讽刺吧,那个死胎被注入了一个人造灵魂,由成千上万个同盟会世世代代积累的灵魂捏合而成。你的理论是正确的,你的儿子就是那个成功的产物。他天生就是个精神分裂患者,每时每刻都有成千上万个声音在他的脑子里面叫嚣争吵,沸反盈天。他的那个独立人格无时无刻不在受着那些残缺的记忆碎片的纠缠,他每一个夜晚都在恐惧着入睡,因为在梦里他要去经历那些他未曾经历过的破损的人生。他就是造神计划第一阶段的产物,现在你相信了吗,还要我说得更详细吗?”
一开始,彼得的声音还在微微颤抖,而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声嘶力竭地咆哮。他明明不想这么做的,但是这份情感决堤的那一刻,似乎已经注定了他宣泄的方式。
王小川扳住彼得的肩膀,将他强行按回到椅子上,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冷静,兄弟,冷静点儿。你不想这样的,我知道你不想这样的,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电话的另一端有一次沉默了很久,在彼得完全安静下来之后,才能听到听筒里传来的细微的抽泣声。
“你,恨我们吗?我和浩倡。”田如云哭了,她的情绪在这一刻也崩溃了。
“……我恨你们,也不恨你们。”彼得搂住了王小川的胳膊,就像抱住了一个洋娃娃,“非要恨,我也要恨王小川。我是个没能承受共工力量的死胎,王小川比我更强大,在母体内他夺取了更多的生机。但这是本能因为无法让我心生怨恨。”
“你在哪儿,我想见你。”田如云忙道,“疯人大学吗?还是……”
“不必了……就这样吧。”彼得轻轻摇头,“我有无数的怨恨和忧愁无处排解。我知道被共工的残骸入侵的你,生下我们是最无奈的选择。既不能打胎,也不能探知腹内的情况,你还能怎么做呢?你要生下的是自己的儿子,却也是个怪物。我怎么能怨恨你呢?你别无选择。”
“你听我说……孩子……我该怎么称呼你?”田如云这才发现,她连电话那端的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在你哭出来的那一刻,其实都无所谓了。”彼得笑着摇了摇头,“你们本来也是给我起了名字的吧?就那么称呼我好了。你爱我吗?”
“我爱你,我们爱你。”
“萨扬娜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