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如云做出什么了吗?没有。
彼得做错什么了吗?没有。
疯人大学做错什么了吗?也没有。
甚至站在对方的立场来讲,那些外来者创造血裔这件事,本身也没有错。
可大家都是那么痛苦,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战争。战争中或许有得利之人,但是战争带来的苦难,远甚于此。人与人的战争都已经很残酷了,深陷在漩涡当中的人,在面对人与神的战争时又怎能幸免于难?
彼得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如何说,只能道一声再见,挂掉电话,断绝这些思绪。
在他挂掉电话的同时,陈琳琳的脚步声也从餐厅的另一端传来。
陈琳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但洗了个澡,还换了一身衣服。这次她没有选择华丽的裙装,而是穿上了一套轻便的运动服,身上挂满了各种刀具,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沉重的背包。
“抓紧时间换衣服。”陈琳琳把包摔在了桌面上,“这些东西我是在一家野外用品店里找到的,肯定比不上学校的装备,但是聊胜于无。”
王小川拿过一包湿巾,一边抹着脸上的血,一边说:“大姐头您不再休息一下了吗?”
“战斗开始了,我们没有那个时间,在这里补充体力已经很奢侈了。”陈琳琳从包里抽出一把小刀,指着戴着面具的彼得说,“我不管你们两个之间是什么关系,我需要确定他的立场。王小川,你敢保证这个面具男不会再与我们为敌吗?据我所知,他可是丧钟的人。”
“我不敢保证,到现在我也没弄懂他要做什么。”王小川斜了彼得一眼,“我只能保证他不会伤害我,灵魂从不说谎。”
“但是灵魂可以只说部分真话。”彼得笑着摊开手,“陈琳琳小姐,您是要选择信任我呢,还是一刀捅死我呢?在您动手之前,给您一个不太成熟的意见——你杀不死我。”
陈琳琳愤怒地将刀掷到了桌面上:“王小川,在这件事结束以后,你的所作所为,以及你和这个面具男不清不楚的关系,我都会如实向学校汇报。现在,换衣服,上战场。我们要去最近的驻点报道,这里距离奥斯陆驻点并不远。”
“至于你……”陈琳琳端详了彼得很久,“仍旧是我们的敌人,请你自便吧。”
“真是倨傲的态度。”彼得晃了晃脑袋,“你说我是你的敌人,却因为无法战胜我而让我自便,我要是说我要跟你去驻点你要怎么做?”
陈琳琳一时语塞,彼得说得确实是事实。王小川却是点了点头:“跟我们走吧,也许本部有救你的方法。”
“滚!”彼得骂了一声,“让我回到疯人大学那个暗无天日的实验室里再被当成小白鼠吗?不好意思,我对被人切来切去没有任何兴趣。反倒是你,哥哥,明明都已经见识过那么惨烈的景象了,你居然还对疯人大学抱有希望……真不知道该说是你天真合适,还是说你愚蠢更恰当。”
“那你究竟有什么打算?”王小川问,“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会留在这里,我愚蠢的兄弟,再见吧。”彼得挥了挥手,“我要等一个人。”
“等谁?”王小川觉得有些奇怪,也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与你无关。”彼得拒绝回答王小川的问题,而是挥了挥手,“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那我就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就算是最后死在谁的手里,也跟我没什么关系。快点走吧,疯人大学的战场需要你。”
王小川叹了口气,抓起了背包:“再见,希望这场战斗结束之后,我们还能再见。不是以敌人的身份。”
彼得面具后的脸微笑了一下,没人就看见,他挥了挥手,就算是和王小川告别。
其实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从头至尾,说是对疯人大学打击报复,实际上他不过是个缺爱的熊孩子而已。他的一切都老旧得像是他卫衣口袋里的MP3,早已经应该被历史的车轮淘汰了。
他只是太执着于过去,太执着于自己曾经缺少的爱。他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呢?在王小川把电话朝他扔来的那一刻,他觉得这一切都十分可笑。
他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呢?即使已经问过一遍,他还是忍不住要再问自己一遍。
明明他的人生可以算是很圆满了,他现在就可以去自己养父的事务所实习,然后本科毕业就进入法学院,直接读到博士。博士毕业以后无论是做一名律师,还是进入公务系统做一名法官,抑或是在积累了一定的社会影响力之后从政,这都是十分美好的道路。
他的领养家庭处在中产阶级的顶峰,再有足够资本积累的情况下,他向前迈一步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他放弃了一切,放弃了原本优渥的生活,放弃了那对爱自己的养父母,和非亲兄弟姊妹。
彼得觉得自己真蠢,但是他并不后悔。也许以后会后悔,但现在不会。他在听见田如云说出“我们爱你”那四个字的时候就觉得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无论付出了什么代价。
“我闻到了背叛的味道,恶臭无比。”一个阴仄仄的声音从彼得的身后传来。
那是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由关贝贝推着来到了彼得的身边。
老人形容枯槁,就像久旱的田地一样干枯,脸上的皱纹几乎要把他的五官埋藏起来。仅剩的一点白发,和同样灰白色的眉毛,在遍布老年斑的脑袋上杂乱地枝蔓着。
在说话的时候,他的喉头会用力耸·动,就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一样。让人不由得担忧他吐出下一个字的时候就会一口气背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睡是小死,死是长眠,这不是你曾与我说过的话吗?”彼得从桌上抓起衣服,开始穿戴。陈琳琳明显带出了他的那份,甚至还准备了衬衫西装和领带,他现在正好需要。
就向王小川那样,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要从容优雅,像是去赴一场盛大的晚宴一样。
他一边整理着袖口和衬衫的领撑,一边用犀利的言语攻击着这位老者:“如果说你在这片空气当中嗅到了任何臭味的话,那么只可能是你腐朽的味道。曾说出那样豪言壮语的你,现在又开始恐惧死亡了?想再想想,你在见到我时能说出这样的话,无非是因为你有恃无恐,觉得死亡距离你还很遥远,然而只是十几年,你就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急切地想要毁灭一切,用以延续你可怜的生命,实在是……让人觉得开心。”
“你渐渐变得伶牙俐齿了。”老者没有愤怒的迹象,声音中反而多了些愉悦的以为,却仍旧是艰难地呼吸着,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难听了,“这也许是和你那位兄弟接触之后,你唯一的长进。”
“谢谢夸奖,”彼得穿好了西装,系好了领带,并将一块红色的丝绸手帕叠成了玫瑰花的样子,插在了胸前的口袋里,“我本想做一名律师的,能言善辩是基本素养。能让您评价我伶牙俐齿,真是不胜荣幸之至。怎么样,我这身打扮……”
白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红色的领带和胸花,标准的经典搭配。陈琳琳是按照王小川的身材为彼得挑选的衣服,而彼得不愧是王小川的孪生兄弟,与王小川的体型一模一样,这身衣服穿上去很合身。
如果忽略掉还没被剪掉的价签,那就可以说是完美了。
“你从未这么打扮过自己。”老者说。
“死亡是场盛大的邀约,无论是灵魂的死亡还是肉体的死亡,”彼得满意地展示着自己,“我希望我能够盛装出席,至少做到得体。您说对吗?雷神先生。”
“马上你就不需要称呼我为雷神了。”老者向着彼得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你的兄弟无法逃脱他的宿命,我会得到他,得到这个世界。到那时,我要你们回忆起我的名字。”
“你看看,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中二病。”彼得摇了摇头,“建立邪教当圣主的滋味还不能让您过瘾吗?像条老狗一样安安静静地趴在太阳底下,享受鲜花和雨露的滋味,等待着生命的终结,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吗?为什么非要狺狺狂吠,表现得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呢?”
关贝贝身子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她从未听闻有人敢对雷神这样说话,或说敢于对雷神这样说话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很担心彼得现在的状态,但彼得的态度让她不敢开口介入到这场对话之中。
她恐惧了,她退缩了,她在面对这位老者的时候只能颤抖。
“我不是一条老狗,而是一条很老很老的狗,老到见证过你们人类五千多年的历史。距离死亡,我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你们是看不到那一天的。”老者并没有愤怒,反而是被彼得的话逗笑了,“就算你不愿意将你兄长的身躯交给我,我也能自取,整个北欧的诸神都将为我献祭。”
“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在这一刻,彼得也发现了说烂话的美妙。
“我要让世人重新高呼我的名字,神王宙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