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阳光轻抚过湖面，给波浪镀上一层金色。向远处眺望的时候，能看到与湖水一般颜色的海面，如果不是在尽头能够看到太阳将海天分割开来，一时间那被烧红的云霞怕是要和海水淋漓得混在一起，教人分不清楚了。
这如画的美景，若是没有一只苍蝇在一边嗡嗡嗡嗡，那就很完美了。
其实在听到法拉利狂野的引擎声时，陈琳琳就知道是谁来了。自从夏天将车的使用权交给王小川之后，这货恨不得从公寓去餐厅那么短短几步路都要开着它去，骚包得不行。
“铛铛铛，您好，麻烦开下门。”王小川学着外卖小哥的语气，“请问是您点的香草，巧克力，草莓，抹茶四球冰激凌吗？”
陈琳琳拍了拍脸，深呼吸了一下：“门没锁，送进来吧。”
王小川嘿嘿一笑，心说陈琳琳既然还能跟他开玩笑，那问题就不算太严重。他登上小亭的台阶，双手捧着冰激凌盒，递到了陈琳琳的面前：“哈根达斯四球冰激凌，小姐慢用。”
陈琳琳伸手接过，打开盖子，挖了一小勺，用舌尖抿进嘴里，然后故作惊讶地抬头：“哎？外卖我都收下了，送餐的怎么还不走？而且你也没说，‘祝您用餐愉快’，你信不信我给你们经理打电话投诉？”
“别啊。”王小川一屁股坐到陈琳琳身边，“这是我们店新推出的陪吃服务，小姐，您一个人吃未免寂寞，在您享用美食的同时，我——一名专业的相声演员，能陪您聊天解闷儿，多好。”
陈琳琳略微思索了一下：“相声演员？日本相声，美国相声还是中国相声？会说贯口吗？”
“会啊、我给您来一《报菜名》。”王小川挽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袖口、张嘴就来、“蒸羊羔、蒸鹿尾儿、蒸熊掌、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煮、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锅包肉、软炸里脊、水煮肉片、水煮鱼、京酱肉丝、一盆米饭，菜齐了。”
“噗……”陈琳琳没忍住笑出了声，“有这么报菜名的吗？还锅包肉？”
“锅包肉怎么了，锅包肉是我们中国东北的名菜。”王小川一挑大拇指，“选上好的里脊肉，切小薄片，腌好以后裹上用鸡蛋清打糊的淀粉，下油锅里这么一滑。滑两遍，一遍让表皮金黄，一遍让肉质鲜嫩。另炒糖醋汁和配菜，往刚出锅的锅包肉上那么一浇，那滋味……”
“你给我说饿了。”陈琳琳打断了王小川，“我晚上还没吃饭呢。说吧，你干什么来了？”
王小川的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开口：“这不是跟您负荆请罪来了么……在活动室的时候，对不起啊。”
“啊……”陈琳琳也很久没说话，“嗨呀……不是说负‘荆’请罪吗？我也没见你背着蒺藜条。”
“哇，大姐头你真要下手？”王小川甩了甩手，“车上有个小型灭火器，你要是实在想打，用那个当‘荆’成吗？”
陈琳琳摇了摇头：“我其实不生你的气，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王小川一愣，然后摇了摇头，说：“虽然我这个人管不住嘴，但是我还知道底线在哪里。一句话或者一个行为，是不是玩笑，并不由开玩笑的人决定，而是由被开玩笑的人来决定。我说了戳你心窝子的话，挨打挨骂都是活该的。你要是说不生气，我反倒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所以你就那么贱骨头，非得让我打一顿才舒服？”陈琳琳微笑着问。
王小川很干脆的眼睛一闭，牙一咬，站起来横着脖子说：“不打脸、不打死、不造成永久性伤残就成，大姐头你要是想动手，趁现在吧。我怕我一会儿怂了。”
陈琳琳又是一笑，摆了摆手说：“你坐下吧，我当时确实有点生气，但是已经打过了，也就没什么好气的了，反而还有点可怜你。”
“可怜？”王小川也笑了，“我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陈琳琳将前额的头发的挽到耳后，望向夕阳，轻叹一声：“我可怜你跟我是一样的人呢。”
“哦，愿闻其详。”王小川又坐回到了陈琳琳身边，跟她一样，将目光投在遥远的海面上。
“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甚至是故意要激怒我。”陈琳琳说，“因为我也曾经和你一样，非常执着于我父母究竟是怎么死的。毕竟谁都有爸爸妈妈，就我没有——至少我当时认为就我没有——这种感觉挺奇怪的。你想追查你父亲当年都经历了些什么，我可以理解的。”
“那这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呢？”王小川笑着问，“有时候我都觉得，我父亲在我生命中的缺位，不是悲伤的事情，而是让我恐惧和略微遗憾的事情。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每次回想起那段记忆反应那么强烈，是出于悲痛还是恐惧。你会有一样的感觉吗？”
“没有，我指的可怜是另一回事。”陈琳琳说，“可怜在我们最终都会放弃对于真相的追寻，去用另一种精神力量填充我们内心的空虚。”
“什么？”王小川打了个哈欠，“不得不说，大姐头，虽然你刚刚说的是汉语普通话，字正腔圆。但是我要承认，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陈琳琳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开始了另一个话题：“你知道为什么会来这儿吗？”
王小川晃了晃脑袋：“我不知道。”
“当时我爷爷还不是校长，他是作战部的一名教授。”陈琳琳仍旧是望着远处的夕阳，目光却开始迷离，“我父亲比我母亲小一岁，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儿，我在我妈的日记里看见的。两个人并不是一见钟情，展开也很狗血，是狂欢节的时候。我父亲虽然比我母亲小一岁，但他从小就接受我爷爷的教导，他是个很强的施法者，单挑击败了我母亲。”
陈琳琳忽然笑了：“我妈跟我不一样啊，我粗枝大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我母亲当年是个温柔内敛秀气的小姑娘。我爸就嘲笑我妈说像你这样的女孩不应该留在作战部，狂欢节结束之后，你就转文职吧。但是我母亲也很执着、坚定、勇敢。她凭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了我父亲作战小组里的成员，他们当年在学校里的名声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后来就很简单了，顺利先后毕业，走上执行人员的岗位，互相依偎，结婚生子。”
“我母亲在日记里写，她想要两个或者三个孩子，这样家里才会更热闹。”陈琳琳似乎在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扬起笑意，“要有女儿，也要有儿子，这样至少有个人可以陪着我爸打台球和钓鱼，也有人可以陪着我妈打网球，看言情剧。当然了，这都是刻板印象的东西，无所谓的。”
“但他们刚生下我没多久就上了战场，我母亲的体型甚至都没有完全恢复。”陈琳琳继续说，“所以我对他们完全没有记忆，一丁点儿都没有。所以印象都来自于他们生前的书信、日记、照片，以及我爷爷和我舅舅口述给我的那些东西。我在小时候还不觉得这两个人是不存在的，我和我爷爷、舅舅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我只不过是个被抱养来的孩子，他们为了欺骗我，编造了两个并不存在的人。这个想法看起来很幼稚吧？”
王小川转头迎上了陈琳琳的目光，笑了：“是挺幼稚的，但是我能理解。”
“我不需要你理解，因为当时的我都不理解。”陈琳琳则是缓缓摇头，“我理解不了，为什么作为父母，他们会抛下刚出生没多久的我，去执行一个必死的任务。没错，我并非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我所知道的也仅限于此。一位疯人大学作战部的教授，亲手把自己的儿子与其儿子的妻子，以及那些敬仰尊敬他的学生们，亲手送上了一个有去无回的战场。说必死可能有些夸张，毕竟我舅舅、你父亲，当时都活下来了。更何况那些将他们送上战场的教授们也与他们同在。”
王小川叹了一声：“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他们除了是父亲、母亲、儿子、儿媳之外，还是战士。”陈琳琳单手搭住王小川的肩膀，“我不想说什么宿命论之类的话，身为血裔已经够悲惨了，如果在强调宿命，那跟傻逼有什么区别？他们是战士，至少在离开我的那一刻，他们选择了这个身份。”
“但为什么必须是他们？”王小川问。
“不必须是他们，也必须是他们。这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只是他们做出了选择。”陈琳琳说，“你我都知道，这个世界看起来不像它表现得那样。他们有这个能力，如果他们不去做一名战士的工作，那么这个世界上，将有更多的人无法完成父母的责任——这其中也很可能包括他们。”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算什么？”王小川苦笑了一声，摊开手，“蜘蛛侠吗？你的父亲叫彼得·帕克，还是我的父亲叫彼得·帕克？”
“他们都不是，但他们都做出了选择。”陈琳琳摇摇头，“没人是天生的英雄，是他们选择了承担责任，是他们选择了成为战士，而不是责任强加于他们的身上。如果没有他们在前线战斗，我和你很可能都活不到今天，这个世界将是任诸神凌辱的游乐园。我们去追寻真相，看起来不过是在违反条例，实际上是在破坏他们所建设的成果。”
王小川没否认也没认同，只是这么看着陈琳琳。
陈琳琳又拍了拍王小川的肩膀：“疯人大学做不到十全十美，在这条路上，我们会牺牲很多，无论是生命，还是其他东西。那些咱们权限之外的资料，如果咱们可以轻易得到，那就意味着别人也能够轻易得到。我想你应该能想想，如果有人心怀不轨，疯人大学的资料泄露将会引起多么惨痛的灾难。这个等级制度不是针对你一个人，也不是针对我这么一个人，它针对全世界人。王小川，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转，你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反而是我们的父母，因为他们做出了选择，他们维护了人类世界的转动。他们舍弃了自己的儿女私情，画成一幅铁石心肠的时候，我相信他们也心痛。就如你我一样。所以我才说你幼稚，你口口声声说追寻王浩倡先生的脚步，但是你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你要追寻的究竟又是什么。”
“所以你坐在这一个人抹眼泪？”王小川苦笑了一声，“就是因为你也心痛？”
陈琳琳的一脸疑惑，做不得假：“我什么时候抹眼泪了？”
王小川立刻掏出手机翻到校内论坛：“你看。”
陈琳琳震惊了：“妈的，没底线了啊！P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