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翻了个身,他当是自己的手指惊扰到她,忙不迭往外抽,却被云深一把握住。柔若无骨的小手,依然如从前般让他怦然心动。
“不要走,阿曦。我不是要你走的。”细若蚊蝇的声音,还带着糯湿的哭腔,上官曦明贴近前去看时,发觉她仍是睡着的。这话只是她的呓语。
这种话也只有在梦中才会说出口吧。上官曦明不知心里是苦是甜,好看的嘴角缓缓落下去,又缓缓翘起来。他贴着她的身边轻缓地躺下去,没有弄出声响,将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身体拥握在臂弯里。
重新拥入怀的温暖柔软,这样真实,就在指尖上,可还不是自己的。
终究是他不够强,或者说,他用错了方式,没有给到她想要的安心,所以她才推开了他。
逆途归来,他不是要来得到她的认可的,他只是来争取他想要的,弥补他从前没有做过的。
躺在他臂弯里,云深就安定了许多。
漂泊已久的身心,似重又找回那个令她安心的港湾,停泊靠岸,满心里全是照进阳光般暖暖的感觉。
从前那些被阴暗笼罩的地方,全是暖暖的金子般的阳光。
云深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昨晚睡的很好。自从扶吉山回来以后,从来没有过的好。就像那些依偎在上官曦明臂弯里的日子一样,睡得安稳而踏实。
云深有些疑心,却又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劲,推门出去,潋滟阳光下染月苑一片沉寂,全无节日的热闹气氛。染月苑已是如此,染月苑外就更不消说了。
这是她来平云城后过的第一个除夕,也是她的生辰,她忽然想,应该纪念一下。
云深往自己的房间走,竺陵竺蜻忙要跟随,却被厉堙拦下:“你们随我去搬些酒来,咱们今日也在染月苑过年。”
“搬个酒哪用得了这么些人?”竺蜻快人快语,被竺陵打断她的话:“走吧,多搬一些,今日也喝个一醉方休。”
厉堙的颜色她却看得清楚。回头瞥了一眼云深的寝楼,嘴角浮上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来。
云深早已自顾自走了。穿过回廊,瞧见自己房间的窗上映出个人影来,她却分不清是自己的影子还是别人的影子,在那里打量了半天,也没有辨得清,反倒看得眼睛更花了。
自己轻轻叹了一声,酒喝得不少。
轻轻推门而入,一眼瞧见房中摆了一张圆桌,桌上备了些精致酒菜,她嘴角翘了翘,自言自语:“厉堙还真是暖心呀。”
提起桌上的酒壶来,就要往口中灌。一搭眼,瞧见窗前立了个人,正眸光温和地瞧着她。
手中的酒壶脱手。
倒没有预料中的落地之声。窗前的人不知用了什么身法,眨眼到了眼前,酒壶落地之前被他稳稳捞在手中。
修长好看的手指。她的目光落在他握壶的手上。
“大过年的,不是应该守着妻子守岁的吗?”她声音极轻极暗哑,轻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眸光一直落在他手上,没有移开。
面前的人却没有答她的话,反问她:“为什么不看我的脸?”如昨日见他,声音轻柔温润。
“……”云深仍垂目在他手上,没有说话。
要说什么呢?说她其实是不敢看他的脸?怕看见他的脸便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可他已经是有妻室的人。
上官曦明微微抿唇,忽的握了她的手,拉她到桌前坐下,握壶的手斟了两杯酒,一杯分给她,温声道:“今夜我陪你守岁。”
云深张了张嘴巴,嗫嚅一般:“可是……”
上官曦明打断她:“没有什么可是。听我的就好。”
“……”云深竟说不上反对的话来。哪怕他的温柔将来并不属于自己,这一刻,竟也不想推开。
明知这样是不道德的,也不想推开。
她缓缓抬起头来,眸光终于落在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上。上官曦明也正温柔凝视她。四目相对,无语凝咽。
他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半晌,云深张了张嘴巴:“你以前很赖皮。而且也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
他瞧着她,声音依旧很温和:“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
云深脱口而出:“无论是什么样的你,都喜欢。”
上官曦明的嘴角勾了起来。
意识到说了什么,心里忽生出黯然失落。纵然再喜欢,可他终究不是她的了。自然,这怨不得谁,是她自己推开了他。
理智忽然回来,她猛地往回抽自己的手,道:“今晚你不该出现在这里,趁天色还早,快走吧。”
手却被上官曦明握得极紧,她并没有抽得回。上官曦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角眉梢略带了些黯然,道:“我的妻子现不在府中,我回去也是一个人。你陪我守夜吧,算是弥补你对我犯下的错。”
她犯下的错。奋力往回抽的手顿住了。
的确是她犯下的错。不管她的初衷是什么,她先违背了誓言是真。她抛弃了他也是真。且不说一国帝王,就那样被她甩了,就算是个普通男子,须也受不住她这样侮辱。
她黯然低眉。低声开口:“对不起……是我的错。”
上官曦明淡声:“既然是你的错,弥补我一下也没什么吧?”他将她的那杯酒端起来,递到她唇边,道:“喝了这杯酒,就算赔了不是,咱们之间就两清了。”
“两清”二字入耳,她的手一颤。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也终于体会到她推开他时他所受的痛。
彼时他有多痛,现在她就有多痛。
撕心裂肺,痛到麻木。
外面有热闹的鞭炮声次第响起,噼里啪啦,不曾间断。
房内静寂无声,静得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上官曦明却依然温淡:“既然是要结束,总要两个人好好说句分手。不能你一个人就做了决定,不管另一个人的感受。”
她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俊美的脸也瞧不清了。他话语虽然依旧温和,说出的话却像刺一般刺在她的心上。
“好。好好说句分手。”她嗓音哑成一线,像硬挤出喉咙。
上官曦明擎着的酒杯依旧贴着她的嘴唇,她低眉瞧了一眼,一滴泪滑进酒杯里,无声无息溅起一圈涟漪。
她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就着他的手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有些壮烈。
酒是苦的。
上官曦明将酒杯搁下,仍斟满了酒,她主动将酒杯端起,不等他开口,便一饮而尽,道:“对不起。”
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说这一句。
上官曦明凝着她,一边斟酒,一边道:“我不喜欢看人流眼泪。你还是不要哭了。横竖是自己的选择,你有什么好哭的呢?”
她抬手抹去眼泪,强自扯出一抹笑:“是啊,有什么好哭的呢。现在的一切,不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吗。无牵无挂,无拘无束。我们是该好好喝一杯的。”
她原就已有些酒意,几杯酒下肚,脑子更是晕得厉害,可是还能保持一线清醒,说话倒也没有乱了方寸。
她喝一杯,上官曦明便给她倒一杯,倒一杯,她便喝一杯。至于上官曦明有没有喝酒,她倒全没在意。
但她进来时他身上的酒气她倒是注意了的。他见她之前也是喝了酒的。
她终于是连最后一线理智也失了,握着酒杯迷蒙着双眼问他:“阿曦,你的妻子,她对你好不好?有没有我漂亮?”
他答:“她对我……就像你对我一般。至于漂亮不漂亮……我觉得还看得过去。”
她和他碰杯,喝得仍旧豪爽,咬字已有些不清:“不要让她学我。她应该对你好一些,再好一些的。不要像我一样,对你那样坏。”
她觉得这句话应是出于真心,可是说出来时却觉心中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