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曦明那双似能洞穿世上所有事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大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你现在只想着墨予能不能救出,你师兄能不能攻克平云城,你就没有想过宁子文和他手上的六十万兵马?”
“想过,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先拿下平云城吗?”
“想过?那你说说,宁子恪和宁子文,究竟是真的兄弟阋墙,还是假的?倘或是真的,宁子文携六十万兵马意欲何为?倘或是假的,他又是想要做什么?宁子恪又是想要做什么?”
云深被他这么突然一问,问住了。
她神色一凛,眼眸里情绪有些落寞:“我不是没考虑过各种可能。如果宁子文要自立为王,会选择在什么地方以何种方式自立为王;如果宁子恪和宁子文是假兄弟阋墙真联手,他们又会怎么利用宁子文手上的这些兵马,是要用这些兵马做防御,还是去攻击……这些都想过。可是平云城自宁子恪登基那日起就封锁了,再没有一丝消息传出来。宁子文处传回来的消息又都没有什么用,不足以判断出真相……”
乱世之战场,每日里来往的消息不下千万,即便是有云烟雪影这样的消息灵通机构,也是难以从浩如繁星的消息中找出一条事实真相来。
她自己也曾放假消息迷惑对方。又怎知对方不会放假消息迷惑她?
战场上的表象和实质有时相去甚远,她要从千头万绪的消息中找到点蛛丝马迹拼凑一点真相出来,委实难。
上官曦明瞧着她,修长手指如一贯那样,停在她鬓边的发间,道:“小蓝,你很聪明。可有一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大约觉得这句话说的有些重,立马又改口:“诚然,这句话用在你身上不大合适。顶多,该给你用一句当局者迷。”
云深没有生气。她其实正需要他给她解惑。他虽也是当局者,但他总比她冷静得多,也通透得多。
“依你看,我该怎么做?”云深现在很想问这一句。但也晓得问也是白问。倒不是怕上官曦明不愿意告诉她,只怕是会为难了他。因现在这个抉择,事关生死。
上官曦明瞧着她沉默不语的样子,微微蹙了眉:“小蓝,问我一句‘该怎么办’有那么难吗?”
有那么一瞬间,云深确实怔愣住。她不知该怎么办。
他并非万事都会替她包揽,但他会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任她折腾,她折腾不过去的时候,他才会点拨她一下。但性命攸关的时候,他都是挡在她前面的。
在她看来,现在的确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了。她不想他为着她去独面危险。
“我该怎么办,阿曦?”
云深还是问出口来。他这样看着她的时候,她不但有些心虚,还有些害怕。这种心虚,就好像他觉得为心上的女子挡风遮雨是作为一个男人最起码该做的,她却连这点权利也不给他,反搞成了客套生疏的样子。虽然她只是不想他面临危险。但事实有时候会起到令人意想不到的作用。她害怕他误会他。
上官曦明叹了一声。
“开头不就告诉你要怎么办了吗?”
云深将今日的对话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他曾经告诉过她该怎么办了吗?为什么她不记得?
上官曦明凝视她,“再好好想想。”
云深想了又想,终于一拍脑门:“哦,想起来了,你是要我问问上官月明的意思。”
上官曦明点点头,一副万事成竹在胸的模样:“他会给你指明道路的。”
云深略有疑惑,但还是决定照他说的做。在案上铺开宣纸,提笔给上官月明写了一封书信,将此处境况详述,请他示下。
上官曦明望着她,懒散一笑,瞧出她眼中的疑惑,却也没有多问一句。
他今日心里亦有些疙瘩,不知如何才能解开。
小蓝爱他。他深信不疑。他爱小蓝,也无需质疑。但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小蓝陷入一种怪状里。怕说错话了他会生气,怕遇到危险他会受伤,在他面前小心又翼翼,将自己放得低入尘埃般卑微。
大概这就是她说的“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吧。但相爱不该是这样辛苦的样子。他要的是将她宠成公主的样子。可她始终不明白。
信找了妥贴的人快马加鞭送呈上官月明。次日夜便收到回信。
上官曦明从昨天到今晚一直容色淡淡,若有所思的样子,云深不知他在思什么,问他他也只是懒散不愿说的样子。她拿信给他看,他看也没看,只说:“照他说的做不就好了?”
云深自己将信打开看了。信中说,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仅这八个字。连跟她问候一声也不曾。她这两月余一路血雨腥风里打将过来,虽未受什么大伤,但也颇耗了些心力,甚而还受过几回小伤,消息想来是早送到他那里,他却连问一声也没有。
横竖是她将他推到那个位置上,他心里有怨气不想理她也属于正常。她虽在意但也没指责什么。
但她还是跟上官曦明抱怨:“我这一生,作为一个医者,改变过无数人的命数。别人都对我感恩戴德,奉为神祗一般,唯两个人将我恨入骨髓。”
上官曦明正在灯下看书。他最近尤其爱看一些风月闲书。听见她的抱怨略略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所以呢?”
云深不悦地瘪着嘴巴,“难道你不该问我是什么人吗?”
上官曦明摊摊手:“傻子都知道是谁吧?”手中的书一动,带得一丝风将烛火晃了晃。
云深颇觉受伤。最近总被他质疑她的智商。
但还是接着抱怨:“宁子恪要恨我,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有想得明白为什么。他得了美人,又治好了身上的蛊毒,从此既可大展身手江山在握,又能享尽美人在侧的美妙生活,他有什么好怨恨的?”
上官曦明望着她,本不想搭理她,但见她一副惑在心中不解就很难受的样子,只得道:“假如现在有人想要娶你,但那个人不是我,他也是个很好看的人,手上也有权有势,你愿不愿意嫁呢?”
这么浅显的道理,枉她一个聪明人却想不明白。
她答道:“不愿意。在我心里,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得上你。”
在宁子恪的心里,你就是那个没人能比得上的人。上官曦明没有将这话讲出来。这种事他知道就好,小蓝她就不必知道了。她已经那么迷糊,再被这个事一绕,怕是要更糊涂。
“嗯。宁子恪这个人比较一根筋,又有洁癖,你塞了一个他觉得肮脏的女人给他,他怎能不耿耿于怀?这事不怪你。”
上官曦明如是说。
云深嗤之以鼻:“他这气性也忒大,心眼忒小。”
上官曦明一副你真相了的表情。
云深又道:“可我师兄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吧?为什么他也恨我?这天下有谁不想高高在上?多少人为了那把椅子争得头破血流?我都亲手把椅子奉到他面前,他却还要恨我?”
上官曦明指了指脑瓜,说道:“可能,他的脑子有毛病吧。”
总不能告诉她,男人大多数都想要的是江山美人都在手,这样才有成就感。
也不能告诉她,她的师兄对她的执念不比他和宁子恪少一分一毫。
还是那句话,这种事他知道就好。小蓝这种小迷糊知道的越多越容易犯迷糊。
虽然他最近为着小蓝的事脑仁都疼,但他是男人嘛,男人就该有担当。
多担当些也没什么。
蓝云深将信将疑,但也实在找不出别的解释。
虽然她晓得这二位泰半还因为心里放不下她的缘故,但她不觉得自己重要得过万里江山如画。
自己就是个小小女子嘛。
“师兄有一天会明白,我给他的,比他想要的好几千几万倍。”
上官曦明赞同地点点头:“嗯,你一个小女子,再美能美得过万里江山如画,任他随意渲染去?”
他不觉得这是欺骗她的话。除了他,有哪个男人不想得到那样的一天?
云深终于在他又哄又骗下略略释然。
上官月明在信中说让她按兵不动,那是不是说,她可以有几天闲适的时光了?这几日上官曦明一直意兴阑珊的,连前些时候热衷的造人计划都不大上心了,也不知是为什么。
她觉得可以趁这几天再将计划重新提一提。
上官曦明起初对于她那生疏的引诱手法有些疑惑,花了不短的时候才弄明白,她原来是在诱惑他。
小蓝居然会做这样的事情,真是让他意外。这倒很有些意思。
云深费了好大的力气,又舍了好大的脸面,上官曦明却无动于衷,本来她已经对自己感到失望,打算罢手了,上官曦明却忽然就将她扑倒了。还是在地毯上将她扑倒的。
新奇之外,她还是觉得有些害羞。脸红得像枝头红透的苹果一般。
后来上官曦明就和她想到了一起去了。“不是让按兵不动吗?那就可以有几天闲适时光了。趁此机会,可以试试造人计划。”
云深又不免有些担忧。
为了身体不被寒毒侵蚀,她好久没有吃玄冬花做成的药了,都是以内力在压制蛊虫的躁动。起初还能感觉蛊虫会有躁动,但后来就不大有感觉了。可能……它慢慢适应了?
她乐观地想,如果真是这样,那造人,应该不是问题了吧?怕就怕它只是暂时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