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也问起过上官曦明蛊虫为什么会忽然不动弹了。上官曦明却没有和她解释为什么。只是当时上官曦明的脸色不大好看。
她虽是神医传人,终究对于不姜国这种神秘蛊术不大了解,只能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和上官月明的战术竟然不谋而合。
真是巧得很。
这段闲适的生活,却也只给了短短三天的时光。像是自繁冗沉重的人生里偷来的三日时光,虽利用得充分,却转瞬即逝。
第四日上,平云城里传出自封城以来的第一个消息。是云烟雪影动用了极隐秘的一道暗桩送出的消息。
云深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拎了出来,搁到由衙堂改成的行营中,腿脚还软着,脑子还浑着,坐在帅位上揉着惺忪睡眼,听来人禀告:“宁子恪最近病重,连朝政都不大理了。疑似中了什么毒,他却不让太医们瞧。”
她猛然清醒,差点从椅子上滑落下来。待稍稍冷静下来,偏头看向上官曦明,上官曦明却埋首书册中,不曾留意她一般。
他最近看这些风月宝鉴越发痴迷了。简直像走火入魔一般。他何等自制的一个青年,竟也有这般时候,令云深很是无法接受。
打发了来报信的人,云深睨着上官曦明,问他:“阿曦,你怎么看?”
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是中了什么毒?又是什么人给他下的毒?若是假的,他造这样的假消息意欲何为?
送出来的这个消息,除了让她感到迷惑,并没起到别的什么作用。
上官曦明看完了手上的书,将书本合上,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仍一脸迷惑的云深,问道:“上官月明有没有开始攻城?”
这几日醉卧美人膝,当真是什么事情也不管不顾了。
云深道:“几天前就开始攻城了。但宁子恪防御工作做得足,城并没有那么好攻,至今毫无进展。”
上官曦明道:“那就让人把消息送给他吧。”
云深蹙眉:“万一消息是假的,师兄据此做出错误的决断,那可就糟了。”
上官曦明无奈地瞥她一眼,“上官月明若是连分辨真假做出正确决断的能力都没有,那这片江山搁在他手上你能放得下心?”
云深怔忡了片刻,“我最近是不是越来越傻了?”
“我倒宁愿你傻一些,总好过现在半精不傻的,累己又累人。”他最近说话总是这种似嘲似讽的调调,就连和她做最亲密动作的时候,时不时也会爆出一两句耐人寻味的话来。
譬如,他会埋怨她最近土特产吃多了,以致于脑子里装的都是土,连床上事都不灵光了。
再譬如,他会忽然在事后亲下厨房,给她炖上一碗味道差强人意的参鸡汤,看着她喝下,然后说:“不知道能不能将脑子补回来。”
总之是嫌她脑袋有毛病。
她觉得应该和他说道说道这个问题了。怨念积得太多,生活的质量势必就会下降。她才新婚,不想就到七年之痒的地步。
出门去寻了竺蜻,令她将消息告知上官月明,她重新回到行营,打算和上官曦明好好说道说道。
一脚方踏入门槛,就听见上官曦明懒散的声音:“我去看看宁子恪,你也去吧。”
云深一只脚还在门槛外,生生顿住,望向上官曦明,因是背光,他的身影隐在一片阴影中。
云深只沉默了一瞬,便道:“平云城现在封锁,怕是进不去吧。”
“我心中有一个疑问,一定要去证实一下。平云城防守再严密,若是光明正大进去,宁子恪大约是不会拦的。”
云深望着他,眸光里其实亦有些疑惑,“刚才怎么不说呢?”她问。
“刚才?”上官曦明似想了一下,才回答:“刚才在想别的事情,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深进房间,去拿自己的披风,边问:“你最近总说我的脑子变傻了,我看你最近也总心不在焉的,到底发生了什么?阿曦?”
上官曦明搁了手中的书册,走到她面前,帮她整理衣裳上的褶皱,答话的时候愈显得心不在焉:“没有发生什么。”顿了一顿,望住她的眼睛,手还停在她领口盘扣上,嘴唇抿起:“你就不问问,咱们两个都去了的话,军中出事了怎么办?”
云深怔了一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将骨子里那个自己杀死了。一切的事情,你都不会思考了,只听我的意见。不,有时候你也会思考,但最终的最终,你还是听我的意见,不管我的想法是对是错。”
他话音轻缓,像是在拉家常,但神色里的严肃不容云深忽视。
云深蓦然默住。
原来,这些天他是为这个吃不香睡不踏实吗?
她想了想,才道:“或许是令人唏嘘了些。但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阿曦,我爱你,但也并没有刻意去为了迁就你而委屈自己。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我本性使然。若你觉得我为你失去了自我,其实,不过是因为遇到你,我就成为另一个我。我不是失了判断力。遇到你,我身体里就住了两个自己。或许,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你拿这件事试探我,我身体里另一个自己其实早告诉我,应该去看看宁子恪究竟是死是活。”
上官曦明忽然停了手。将她身上穿好的披风又给解了下来,往一旁的屏风上一扔,道:“不去了。”
善变的速度比女人还甚。
云深不怒,反噗哧笑了。
“这些天你纠结的疙瘩,可是解开了?”
上官曦明双手端着云深的脸,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心里一般,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道:“原来如此。竟是我着相了。”
被云深戳破了心事,竟然也没有觉得难为情。
“只是……我更希望你像从前一样,骄傲得像个公主。”
“只要我心里是欢喜的,是活得骄傲还是活得卑微,又有什么关系?况且,我,从未在别的什么人面前卑微过。”
上官曦明捧着她的脸,在她颊边轻轻一吻,声音轻软:“我爱你。蓝云深。”
云深抬手将屏风上的衣裳重又勾下来,道:“既然想通了,还是去一趟平云城吧。”
上官曦明贴着她,“不想去。明天再说。”
云深甚是无语:“你才不是还说心中有一个疑惑吗?那个疑惑,我也有。照我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个疑惑,可大可小,重则致死。还是先去看看吧。”
上官曦明仍是不动,“死了不正称了上官月明的心?可以不战而胜。”
云深无语:“你果真是这样想的?那就不去了。”
他终于从云深身上离开,不悦道:“还是去一趟吧。即便是死,他也不该这样窝囊地死去。”
云深生出一声叹息来:“宁子恪这个人……”这个人如何,她却没有说出来。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晓得想说什么。也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人。
上官曦明重又帮她理好了衣裳,挽着她的手出门。
平云城距此不过五百里,快马加鞭,一天时间便到。两人天黑到北城门下。
隔着一段距离遥望,城门上灯火通明,士兵们铁甲生寒,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
两人没有刻意躲藏身形,城上的士兵早发现了二人,派了人下来盘查。人还未到,便有一柄寒剑横在了两人面前。
云深瞥了一眼持剑的人,并没意外。是允曳。
允曳眸子里的寒气冷得如三九天的冰雪,直视云深:“蓝云深,你想去干什么?”
云深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温淡:“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上官曦明凉寒的眸光在允曳剑身上一掠而过,淡然伸出两根修长手指,捏住了剑身,往外推了推,道:“师姐,这种利器,还是少拿出来比较好。伤人倒也罢了,若是伤了自己,就不好了。”
允曳再往前推长剑,却半分也推不动,恼羞成怒,却又奈何不得,将长剑往回一撤,怒道:“蓝云深,从前你在靖国为官,就爱干些通敌的勾当,后来你和公子举义旗,你又私放过风轻芜,如今你是又菩萨心泛滥,想救宁子恪吗?”
“饭可以乱吃,帽子可不要乱扣。师姐请自重。”
上官曦明凉声道。
“我要做什么,没必要和你汇报吧?”
云深没有和允曳做解释的打算,说话的口气算不得客气,脸色也算不得温和。
“你做什么我管不着,但你若是想去救宁子恪,恕我不能放你过去。”
她护着上官月明的心由来坚决,有时甚至会不自量力,搁在以往,云深大约会庆幸有这样应该女子如此爱着她的师兄,但现在她不能由着她胡闹。
“允曳,如果你觉得你的剑能快得过我和阿曦的身手,就不妨试一试。”
她已经摆出要动手的架势,今夜是无论如何也要进平云城。且显然没有什么耐心在这里同允曳耗。
“蓝云深,我现在真的搞不懂你。从前你做一切,不择手段的时候也有许多,我只当你是为了公子,所以从不干涉。可现在,你要去救公子的敌人,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