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情不愿地进了孙府,蒋芸一路瞄着这府中格局,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爬树跳墙的可能。
杨恒笑意盈盈的上前搭话:“白姑娘怎么到了这北口镇?早知道你们也是往这边来,我该带你们一程的。”
蒋芸有点不想理他,沉默了片刻后想起晴峦县的事来,于是试探道:“杨公子那日离开山神庙后就来了北口镇了?”
“那倒没有。劫我的人还在晴峦县城里,我总得了结完这桩事。”
“没去官府?”
杨恒一笑,“去官府做甚,去了官府我丢的钱又回不来,倒不如自己解决了来得爽快。我这人啊,以直抱怨以德报德,伤我的人我不会放过,救我的人也必当感恩。”
蒋芸想了想,倘若当时晴峦县中是杨恒报的官,官兵也就不必挨家挨户的搜查了,直接围了山神庙多方便。更何况,如果杨恒真是那以怨报德的,方才又何必帮他们解围。
她又默默叹口气,解围……可这算得上是解围吗?
孙老爷直接把小白带到了他儿子的房里。进屋扑鼻的就是一股药味,里屋药味更浓,还混着点臭哄哄的味道。屋中床前坐了个华衣的妇人,正捏着帕子拭泪,想必就是孙公子的母亲了。
孙夫人听见有动静抬起头来,见老爷带了个年轻的道士来,不由得愣了愣,随即眼泪掉的越发凶,抽噎着问:“老爷,您,您这是要超度我儿啊?我儿他,他是不是不行了……”
孙老爷绷了脸,斥道:“说什么混话!这是个神医,我请来给儿子治病的。”他摆摆手把孙夫人从床边轰开,请了小白上前,“神医,这就是犬子,您看看吧。”
小白上前探病,孙夫人悄悄地把孙老爷拉到一边,低声问:“这么年轻,能行吗?”
孙老爷瞪她一眼,又瞧瞧小白,压低了声音对孙夫人说:“我原料定他是个骗子,偏杨家那小子说医术高明的很,拍胸脯做保。反正人请进来了,治得好我便好生谢他,治不好……”他咬咬牙:“我打死他。”
孙夫人赞同地点点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孙公子被揍得十分惨烈,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鼻梁肿的跟脑门已经齐平了,嘴唇厚实地撅着,盖不拢那没了门牙的嘴,半张脸都是青紫的淤血。身上只搭了条轻软的绫子,露出来的手臂上也是一块块的淤血。
蒋芸探头只瞧了一眼,便皱了眉,心说这样的伤可怎么治呢?隔着几尺外都能听见这孙公子嘶拉嘶拉的喘气声,不细心调养三五个月怕是床都下不来吧。
她在一边给小白打手势做口型,让他把伤说的重重的,这样兴许还能缓上几天,他们还有机会找出逃跑的办法,
偏这时小白并没有瞧她,来了一句:“伤的不算重”。
蒋芸的心瞬间拔凉拔凉的。
“这……这伤的不重?”孙老爷楞了。
“嗯,吃了丹药去了邪祟,自然就好了。”小白冷静地说道。
“那好那好!”孙老爷的脸几乎笑出了油,“只要治的好犬子,老夫必有重谢!”
小白那边让所有人都去了屋外,然后装模作样的在床前胡乱叨咕了几句,从褡裢里拿出一张蒋芸乱画的黄纸来,贴在了孙公子的床头。紧接着,又掐起手指在屋里走了一圈,左一指右一指,再取了两张黄纸贴在了窗子上。蒋芸在门外看着,直觉得不好意思。
这乱七八糟的流程动作都是她教给小白的,她也没见过道士做法,只能根据奶娘从前给她讲的那些故事胡乱揣测。她教给小白的时侯觉得应该还可以,可她现在实地看他操作,实在是……傻的可以,心中觉得有些对不住这单纯的孩子。
小白弄完这一番后走出了屋子,门口的一帮下人忙给他让了路,他掐着手指一路走一路看,旁人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也都跟着。
蒋芸落在最后,悄悄扶额。
这也是她教给他的,告诉他进了人家就找那些古旧的或者特别庞大的东西,说成精了,再贴张黄纸上去就好。
小白一路走到了侧院,终于让他瞧见一棵大树,他上前两步对着那棵树一阵的比划,而后双指并拢指着那棵树大喝一声:“妖精!还不快快退散!”喊完之后掏出一张黄纸,贴了上去。
孙老爷和孙夫人呆愣愣地看着,一众家丁也都呆愣愣地看着,等小白贴完黄纸走回来后,孙老爷忍不住问道:“道长,这……您这意思是这树在作怪?”
小白点点头,“对,成精了。”
“那现在……?”
“没事了。”
“那我儿……”
“我给他先喂颗药续着元气。”小白依旧是这套说辞。
一帮人呼啦啦地又跟着小白回了孙公子的房间,小白掏出小瓷瓶来,取了两颗蒋芸用青蒿和糯米汁捏的药丸子。孙公子的嘴合不拢,牙又漏着洞,十分好喂。小白把药丸顺洞口丢进去,让孙夫人灌点水顺顺。
一屋子的人都沉寂了下来,盯着床也不知道都在想什么。蒋芸觉得不能再等了,上前对孙老爷说道:“孙老爷,现在邪祟已除,令郎也吃了药,天色不早我们要去配上几味药,待明日一早再过来。”
孙老爷捻须看了看蒋芸,心中的天平又慢慢往‘骗子’那边歪了过去。这驱邪做的也太潦草了,说实话,连当个骗子都显得太不敬业了些。
“你们兄妹二人路过此地,既然这么有缘进了孙府,又是驱邪又是治病,已是劳累,买药这点小事老夫差下人去便可。”
蒋芸面露难色,“可是这药是我家的秘方,不可与外人知道……”
“秘方?也是也是……”孙老爷呵呵一笑,目光中几分阴鸷,“天晚了,怕是药铺都已经关了,不如老夫派车送道长去药铺,孙家在北口镇总还是有些薄名,不至于吃了闭门羹。你们二位姑娘在府中先歇息。”
蒋芸的脸上挂着生硬的笑容,汗已经下来了,“是……是晚了,那不如明日一早再去,倒是也无不可。”
她余光瞧见杨恒,便拉过来做挡箭牌,道:“我们与杨公子有缘重逢,方才他也请我们过府小住,我们……”
“跑来跑去的岂不麻烦,等我儿好些了再往杨恒那去吧。”孙老爷手掌一竖,说得不容置疑。
蒋芸求助地看着杨恒,此刻特别盼望他能强势的带着他们去他家作客,可杨恒却笑道:“孙伯父说的也在理。”
蒋芸还想再挣扎,孙老爷却道:“好了好了,老夫方才已经命人去备酒菜了,时间仓促,您二位不要嫌弃才是。”说完冷冰冰地笑了一声。
蒋芸心如死灰。
孙老爷虽然认定他们是骗子,但也还是留了余地,说好的晚餐还是给准备了。杨恒也留下来吃饭,坐在蒋芸身边想与她说说话,可蒋芸哪有心情说话。
晚餐的菜色还不错,蒋芸埋头吃的很悲壮,心中暗想这顿饭没准是她人生的最后一顿,又或者,在接下来的牢狱生涯中只有冷馊的汤水可以果腹。
那边孙老爷想跟小白套套话,可小白不是个健谈的,那些机锋又理解不了,虽没走漏了什么,可对话对的也是干巴巴,最后聊成了死水一潭。
孙老爷举杯给小白敬酒,蒋芸在一旁拦着不让喝,生怕小白喝多了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但孙老爷却不应,认为蒋芸与小白虽是兄妹,但她毕竟是女人,女人管着男人喝酒不成体统。
小白没喝过酒,见都没见过,只是上次在茶铺里听那店中伙计提到过这东西,说是比茶要贵。
杨恒给男人的酒杯里斟满了酒,先举杯敬了。小白学着他的样子将酒杯举起来,嗅了嗅觉得样子清如水味道有些特别,也没多想,仰头干了。蒋芸问他如何,他想了想道:“有些热,不好喝,不如水也不如茶。”
借着这假意的询问,蒋芸在桌下轻轻拽了拽小白的衣角,侧过头去低声对他道:“今天夜里,有机会的话你就跑。我和喜月也会找机会逃出去,你不用管我们,直接离开北口镇。咱们在官道旁边吃饭的那家馆子碰头。明白吗?”
小白点点头,又问道:“可是夜里很黑,你们怎么走?看得见路吗?”
蒋芸转着眼珠看了看孙老爷和杨恒,低声咬牙道:“不能走也得走,命都要没了还管黑不黑?记住我说的了吗?”
“记住了。”
这时杨恒又端了杯子起身,对小白和蒋芸举了举,“在下今天便先借孙伯父的酒敬二位,改天再好好宴请。在下知道二位施恩不望报,但我杨某人不能不记大恩。二位行路赶路,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只要我杨某人能办到的定不遗余力!”
蒋芸浅浅地抿了一口酒,回了些客气话。小白实在,二话不说又喝了一盅,喝完这一杯,他开始觉得自己身上有些不对劲,有股浅浅的气息从四肢百骸往心口聚拢,手脚都有点发麻。
孙老爷招呼他们吃菜,又给小白斟了酒,自己喝下之后咂了一口,问道:“不知今日在侧院里的那棵树是个什么来头?这宅子是祖宅了,侧院那棵老柳还是先祖手植的,怎么就成精了呢?”
小白把酒盅里的酒喝了,这一盅下去,就觉得眼前得东西都开始模糊了起来,他有点控制不住想飞,可又觉得自己飞不起来。双眼迷蒙地看着孙老爷,道:“因为太老了。”说完,脑袋一沉,‘咚’地一声便栽在了桌上。
桌上的人都吓了一跳。杨恒跑过去扶起小白,见他闭着双眼但气息平稳,便笑道:“无碍,白兄这是不胜酒力,喝多了。”
蒋芸呆呆地瞧着,心说这还怎么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