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被孙府下人扛进了客房。蒋芸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见他睡得无知无觉香甜酣畅,心中不禁充满了悲悯。
蒋芸和喜月也去了客房。孙家的客房布置的很舒适,有桌有几有幔有帐,都是蒋芸久违的了。只是她现在满腔的愁,再舒适的房间怕是也睡不着。
有小丫鬟进来给她们沏了安神的茶,又拎了热水过来备着洗漱。喜月接了热水说她来伺候就好,让丫鬟先出去了。
那小丫鬟福了福身对喜月道:“老爷吩咐了,让奴婢今晚就候在这门口,你家小姐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就是。”她说完转身要走,却又回头道:“噢,公子那边也请你家小姐放心,老爷也派了人守夜伺候。”
小丫鬟走了,蒋芸沉重地踱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对喜月说:“这回咱们是完蛋了,什么守夜伺候,就是怕咱们连夜逃了。这个孙老爷太难缠了。”
“那怎么办啊?”喜月瘪着嘴坐到了她旁边,晃了晃蒋芸的胳膊,“小姐一向最有主意,可得想个法子才好。”
蒋芸抿了口茶水,苦笑,“我有主意?回头看看,我主意都是馊主意,哪有什么正经的主意。如今拖累了你不说,还拖累了小白。”
“小姐这话就不必说了。我本就是与小姐一起的,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
“那小白呢?”蒋芸垂眸拧着手里的杯子,“你说人家好好的小伙子,没事非遇上了咱们。跟着咱们风餐露宿不说,还要被官兵追捕,咱们还让人家去骗钱。”
喜月听了也不由得叹气道:“小白是可怜。”
“现在更完了,他怕是要跟着咱们一起吃牢饭了。”蒋芸说完后默不作声的发着楞,垂死挣扎般地想着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度过这一关,但小白现在醉了,就算她和喜月能跑出去,小白怎么办?
虽说官府抓的人是她不是小白,可让她把小白丢下自己跑掉,她做不到。
醉酒的小白没有烦恼,沉沉的睡在另一间客房里,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睡觉,直接沉进了古怪离奇的梦中。
梦中一片混乱,刀剑劈出光电烟尘,地动山摇。他不认识梦里的那些人,却能感受到那些人的腾腾的杀气。不知何方冲来寒光逼人的链子,直冲他面门而来,他飞速闪开的同时回身出剑。
他想弄明白这些是什么人,这又是在做什么事,可身体似乎脱离了他的思想和掌控,在眼花缭乱的对战中闪转腾挪,频频出手。
他的目光中始终有一片红衣缭乱,那红的娇如花艳如血,在这昏暗的梦中更显得格外的鲜艳,忽而一道寒光自那片红中破风而出,似光似电的向他射过来,这次他没有躲也没有再出剑。
梦境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他听见有人说:“也好。”
周身被一种沁凉的东西包裹着,缓慢而柔软。他睁开眼睛再没看到那片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深的蓝色。
“想忘便忘了吧。”
于是他又闭上了眼睛,眼前再没有光,也没有了色彩,一片虚无。
有叩门声响起,小白眼前的虚无忽然就散了,他听到小鸟的啾鸣,睁开眼,看到了晨光的熹微,还有向他走过来的蒋芸。
“难得见你睡懒觉。”蒋芸走到他床边,笑着,但笑得挺苦,“也好啊,今天之后咱们恐怕更没有好觉睡了。”
小白看着她,神识却仿佛还停留在梦境里。
想忘便忘了吧?他想忘了什么,又究竟忘了什么?
蒋芸见他愣神,以为他酒还没醒,他摇了摇头,“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小白沉默片刻,掀开被子坐在床沿上,“昨晚我记得你说入夜要跑。”他看了一眼外面,“现在天亮了,我怎么没跑?”
蒋芸哭笑不得,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只道:“你的酒量未免也太浅了些,以后可别喝了。”说完又叹口气,“罢了,以后恐怕想喝都没有了。”
“是我误事了?”
蒋芸摆摆手,“也谈不上。”
这时有家丁过来请小白,见蒋芸喝喜月也在,便一并问了安,说孙老爷请他们到待客厅去。
蒋芸情绪猛地一沉,说了个好,转过身去又听见小白叫她,“蒋芸,你有没有什么事是想忘记的?”
“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
三人出了客房,被丫鬟们拥着随着家丁往待客厅走。蒋芸慢下几步到小白身边,低声道:“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别多话,我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等去了官府,你就只管说不知道,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懂吗?”
“为何要去官府?”
“你记住就是了。”
待客厅便是昨晚吃饭的饭厅,孙夫人正指挥着下人往桌上布菜。蒋芸心生纳闷,瞧着这一桌子精致小菜白馒头,还有热腾腾的粥饼,怎么看也不是要把他们暴打一顿然后送官的样子。
孙老爷见他们来了,笑成一朵热情洋溢的花,快步迎了上来直奔小白,一把抓住他的手,神情激动地道:“神医!道长!神仙!您可千万莫要记恨老朽昨日无理,这年头世道乱人心不古,老朽一个凡夫俗子也是小心为上。”
小白看着孙老爷,不知道这话应该怎么接,只好顺着他的话回道:“不会记恨的。”
孙老爷得了这话笑得愈发灿烂,又回身招呼着坐在桌前的一个年轻男子上前,“逆子!还不快过来给神医道谢!要没有这位神医,你这小命恐怕就归西了!”
那男子过来拱手对着小白道:“晚生愚钝惹了祸事,此番真是多亏神医出手相救。请神医……哦不,神仙受晚生大礼一拜。”说完便是一个深躬,实实在在地拜了下去。
蒋芸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昨天躺在床上的那个孙公子?不可能吧!不过一夜的工夫,再神的医术也不应该恢复的这么好,不是都说病去如抽丝的吗?她被绣花针扎一下,还得疼上一两天呢。
孙公子感觉到蒋芸在看他,于是转过头来瞧了瞧,惯性般地觉得自己的风流仍在,于是对她一笑,露出嘴里豁了口子的门牙来。
蒋芸面无表情的移开了视线,心说还真是他。
如梦如幻的在孙府吃完了早饭,蒋芸不能理解也不能自圆其说的解释这件事。饭席间,她眼睛不断的瞟向孙公子,总觉得自己是见了活鬼,孙公子不解其意难免浮想联翩,最后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孙老爷亲眼见证了孙公子这一奇迹,对小白推崇备至,硬要多留小白几日。说是小住作客,但看那意思应该是想让小白把他家上下老小的都瞧瞧,把家里不合适的地方都整治整治。
可小白其实不会看病更不会抓妖,从头到尾只会贴黄纸和喂青蒿丸子两项技能。蒋芸觉得这事儿一定得见好就收,在孙府这先是遇见杨恒逃了一劫,后又不知道遇见什么又逃了一劫,这次好运消耗的更加彻底了,一定得走。
孙老爷见挽留不住也只能遗憾作罢。因着之前误会闹了一串,孙老爷这心理的波折和反弹都比较大,对小白的感激之情也来得更强烈,实实在在地给蒋芸她们包了足足三十两银子。
孙夫人也想给点什么表达心意,可见孙老爷一下子给了那么多又有点心疼了,最后只拿出两套她女儿新做未上身的夏装来送给了蒋芸。
蒋芸拿到三十两银子,差点当着人家的面就笑出声来,勉强忍住,绷着最后的矜持与孙家作别,留下了个完整的印象。
等离了孙府,蒋芸便忍不住了,站在街上沐着阳光,感受着那三十两银子沉甸甸的份量,心道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下再没有什么能拦着她离开灵峰了吧!
小白在一旁看着蒋芸,觉得她连头发丝里都散发着喜悦和兴奋,自己便也随着她高兴了起来。
喜月惊讶地盯着小白的脸,眼看着他眼中笑意渐浓,眼看着他脸颊舒展,眼看着他的唇角竟然微微地弯出了弧度,便像见了活鬼般的去喊蒋芸:“小、小姐!快看快看!可了不得了!”
蒋芸闻声回头,这一看,差点那三十两银子都脱了手。
小白会笑了?!
明媚的阳光被树影打得散碎,斑斑驳驳的落在街道上,也落在小白身上。蒋芸怀疑是不是这树影让她看花了眼,于是又走进了两步。
小白浅浅地笑着看她,她便也不自觉地笑起来。
会笑了?这不染人间烟火的家伙居然会笑了。他就像池清净深邃的湖,今天不知哪里徐来了清风,掠出悠悠细波,看得久了便让人目眩神迷,直想沉进这湖里去。
蒋芸忽然觉得脸上有点热热的,于是转开了目光,低头道:“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就会笑了呢……”
“心中欢喜了。”小白点点自己的心口。
“怎么就欢喜了?”
“唔……因为有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