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芸知道小白的记忆力好，但没想到会这么好！这是毫不夸张的一目十行加过目不忘啊！
蒋芸忽然很替小白的失忆感到遗憾，他这一失忆是得忘掉多少东西！
“小白……”
“要问那些方剂里都有什么药材吗？”
蒋芸摇摇头，“我想问，你是怎么认识字的？”
这倒把小白给问住了，他放下书袖手思索。倘若蒋芸不问，他还真没想过这件事，但认识就是认识了。是从那晚他醉酒之后吗？
小白很认真的回忆，其认真而努力的神情让蒋芸颇有不忍，直怕他想得太多脑子会承受不住负荷，再次忘掉这些事，便摆摆手，“算了算了，不想了。”
她把喜月面前的书也递给小白，笑眯眯地道：“你就赶紧看书吧，一会儿咱们去把这些书退了，再换些新的来。省钱！”
蒋芸抱着书去退的时侯，那书摊的摊主倒是很爽快，毕竟是才买了个把时辰而已，他指着自己的书摊对蒋芸道：“买错了不打紧，只是这钱我退不了你，你去看要换什么，等价即可。”
蒋芸把之前没买的医书都挑了出来，但还凑不到之前的钱数，于是便挑拣了一些自己看的懂的，这两天可以打发打发时间。小白站在她身后瞧着，幽幽地问道：“这《金玉良缘》是什么书？”
蒋芸像做错了事似的，忙把那几本言情话本往自己怀里一扣，“闲书，没什么意思，你看不懂的。”
回到杨家的时侯天光还亮着，杨恒可能是提早结了事情回来，正在院中等他们。因着小白那惊人的记忆力，此时蒋芸再面对杨恒，觉得底气特别足。
杨恒问了问他们下午的行程，又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些北口镇特有的美食，说若有兴趣明天可以去吃吃看，蒋芸问道：“杨公子的意思是，这路引明天开不回来？”
杨恒微微一怔，“这……在下不敢说。搁以前是容易的，只不过这些天追逃追的正严，衙门那边自然不敢怠慢，难免费些周章。白姑娘不用着急，这路引杨某会尽力帮二位拿到的。”
蒋芸自觉有些失态，便道自己并没有催促的意思。杨恒客气了几句后邀着小白说外出去吃饭。
在回来的路上，蒋芸与小白已说定了个主意，此时杨恒相请，蒋芸一改先前心虚的状态，笑盈盈地对小白道：“哥哥与杨公子好好聊。”
小白被蒋芸这声‘哥哥’叫得怔了片刻，而后低头温然一笑，与杨恒一起出门了。杨恒纳罕，心说原来这白公子也是有表情的。
杨恒按着生意人的套路，带着小白去了簪花街。小白看这地方熟悉，正是蒋芸说过的那‘香喷喷的、全是姑娘’的铺子，于是拦住了杨恒，“杨公子，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杨恒自是无所谓的，顺嘴捧了小白几句，便又寻了一处清净雅致的酒楼，要了些特色的菜品和本地好酒。
“不知白公子的医书师从何人？”杨恒给小白斟了酒，切入主题。
小白一边低头看着酒杯被续满，一边缓缓地道：“谈不上师从，家传。”
“厉害厉害！来，杨某先敬一杯，咱们慢慢聊。”
“酒我就不喝了，怕喝多了会误事。”
“浅尝即止，这可是别处喝不到的。再说这大晚上的，回去也就睡了，哪有什么事可误。”杨恒一边劝着一边把酒喝了，小白犹豫了一下，便也抿了一口。这酒没有孙家的酒烈，很清爽，还有些淡淡的甜味。
“那天在孙府见公子给孙文魁治病，便是华佗再世也难有那般神奇。杨某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公子给孙文魁的药丸里，究竟是哪几味药有如此起死回生的效用？在下家中做药材营生，如果可能，也想要进上一些。”
蒋芸提前给备的考题来了，小白坐直点身子，回道：“那孙公子的伤半是真伤，半是邪祟作怪，不至于要命，不过是瞧上去比较严重罢了。”
“真有邪祟？”
“有。”小白认真的点头。
杨恒有点不信，毕竟小白做法做的太潦草了，实在不像真的。看意思这白公子虽同意跟他聊聊医术药理，但打好了主意是要敷衍的。
正琢磨着，小白那边又说道：“至于药材，并不是在下不想告诉杨公子，只是说了恐怕也没用。”
“白公子此话怎讲？”
“那药丸中有一味药取自灵峰密林，家父也是机缘巧合下才得了一些，配了药。”
“灵峰密林？那不是有进无出的林子吗？”
“所以说告诉了杨公子也是没用。”小白又端起酒盅来喝了一口，酒入喉，滑过胸口，留下一线微热。这热又缓慢的扩散开来，游走全身，惹出一点舒适的眩晕。他撑起肘来，擎住半歪的身子，话语也沾了一点慵懒的味道。
“灵风密林里有片湖，湖边的白色岩缝里长着一种草药，很像……九里香。当时家父在密林里走了有几天了，身上被蚊虫咬了许多溃伤，于是便用湖水洗了伤口，又采了那药捣碎敷伤口。”
“然后伤就好了？”
小白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微微一笑，算是点头。杨恒被这神情晃得一楞神，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后……后来令尊走出来了？”
“自然。这药也是从山里带出来的。”
后面蒋芸还教他说了些什么来着？小白现在觉得有点迷糊。他双指捏起酒盅，又啜了一口，“噢对……”
“什么？”
“蒋芸说，这药算是神祗福泽人间的一点恩惠，如非神迹，凭这凡间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人痊愈的那么快呢。公子说是不是？”
“蒋芸？”杨恒心里猛地一惊，“白公子说的是……蒋芸？”
小白闭着眼睛，头垂点了一下，也不知道是酒醉困乏的撑不住了，还是在肯定杨恒的问题。
夜幕下的北口镇，除了簪花街依然热闹外，其它街巷里已经没了什么人。杨家的马车不急不缓的走着，杨恒锁着眉坐在车里，小白倚着他，半睡半醒。
行至自家铺子门前，跟班勒停了马车，摆好了踏凳。杨恒先一步下了车，低声对他道：“明天一早你再去县衙，把路引开出来。”
“可这次说是朝廷下旨追拿的要犯，路引不太容易……”
“容不容易也要开出来！衙门那边需要打点多少银子直接去账上拿，明天上午务必把路引给我拿回来。”
“是。”
说完后，杨恒这才掀开车帘扶着小白下了车。蒋芸和喜月不放心小白，正在院子里等着，见小白这个样子进来便知道又喝多了，忙上前接过来。
“你酒力这么差劲就不要喝了。”蒋芸责怪小白道。小白听见了蒋芸的声音，睁开眼睛，盯了片刻后一笑，“再叫一声哥哥来。”
蒋芸脸上一烧，迅速地瞄了瞄杨恒，尴尬地道：“家兄一喝就醉，杨公子是知道的，若是方才言语上有得罪公子的地方，还望公子海涵。”
杨恒的目光从蒋芸脸上一扫而过，牵着嘴角笑了一下，摇摇头，“在下忘了白兄不胜酒力，不如让下人过来伺候白兄洗漱，你们早些安寝吧。”说完便拱了拱手，有些慌张的离开了
蒋芸扶着小白回了他的房间，不一会儿，杨家的下人拎了水壶水盆等梳洗的物什来，喜月接过后就让她们先出去了。
“小白，你说的话杨恒那边都信了吗？你这个样子没说什么不该说的，惹恼了人家吧？”蒋芸问他，“我瞧着杨恒的样子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方才还听见他与车夫说明天务必要拿到路引。”
蒋芸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去让喜月给倒杯酽茶来，给小白醒醒酒。小白眼不错珠地盯着蒋芸，直看得蒋芸心中不安，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问他“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事？”
“你说的欢喜、难过、焦急……那些事。”他点点自己的心口，“这里多了些东西，说不上来的东西。蒋芸，我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可我现在能记得得最远的事情，还是遇见你。”
蒋芸的心中有一点异样的悸动，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寻思良久，才含混着道：“我不知你想起了什么，但想起来……总归是好事。等你都想起来了……”
“如何？”
蒋芸垂着眼眸，轻轻摇头，“不知道呢，到时再说吧。”
喜月推了门进来，把茶杯递给小白，小白轻轻一嗅歪头躲开，“不要，闻上去很苦。”
蒋芸接过去，“不苦，喝吧！热乎乎的喝了胃里舒服，头也就不晕了。”
“骗人。”小白依旧摇头：“《神农本草经》中说，茶味苦，饮之使人益思，少卧、轻身、明目……”
蒋芸忍俊不禁，“算了算了，那你早点睡吧。”
杨家的宅子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睡了。黑漆漆的屋子里，那杯酽茶袅袅地散着清苦的气味，小白看了一会儿，拿过来一饮而尽，了无睡意。
转天上午巳时不到，杨恒的跟班就把路引拿来了。杨恒悄悄的问他花了多少银子，那跟班伸出一个巴掌来，杨恒浅蹙了一下眉头，没说什么。
救命之恩，如此当算是报了吧。杨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