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蒋芸被那只烤兔子占满了嘴，小白十分耐心的把那兔子肉成条的撕下，源源不断地递给蒋芸。
蒋芸有些心事，也就没太在意，如此这般走着吃着，到日头当空高悬午饭的时侯，已然撑的什么都吃不下了。她不吃，其他人对午饭也就都没什么迫切的需求，树荫下歇歇脚，索性一鼓作气的又继续前进了。
到下午时远远的已能看到平南县城，蒋芸脚底板走得生疼，因为没吃午饭又饥肠辘辘，只觉得眼前发花，举步维艰。
小白见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便打横将她抱了起来，蒋芸大为窘迫，又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溜了下来。小白晓她是又在意那‘男女有别’之事，便道：“我瞧着你这样子，已是累得‘性命攸关’了，何必强撑着。”他双臂一展，“我不累。”
蒋芸哭笑不得，“我也没到要累死的程度。”
“那我背着你。”
“还不是一样。回头让人瞧见难免侧目，再引出不必要的麻烦。”蒋芸连连的摆手，勾着腰，手扶着膝盖，“撑一撑，看能找个破屋废庙的再歇吧，不差这一会儿了。”
小白把手臂伸给她，“给你扶着，这总是可以的吧？”
“按说……”蒋芸嘟囔着，但身体很诚实，手往小白胳膊上一搭，整个人几乎都歪了过去，半挂在了他身上，“按说这样也不合适的。”
“出门在外，不必讲究那么多，你不是与喜月说过吗？”小白笑了笑，“脚上起泡了吗？再让黄仙给你治治就是。”
“什么叫‘再’让？他给我治过？”
“嗯，你和喜月，只不过你们睡着了不知道而已。”小白把第一次遇到黄仙那晚的事与蒋芸说了说，蒋芸注意力一分散，这路便走得容易了一些，终于是扛到了有些人烟的地界。
蒋芸问黄仙知不知道这附近哪有废弃的庙宇、破屋或者山洞，可以容他们歇息一晚的，玉娘听了却不愿意起来，“那种地方岂能休息，与窝在荒草野地有什么区别？”
“那不然呢？大车店我是不敢去了，这地方离县城近，谁知道现在是不是到处张贴着我的画像，村户家中也是不敢借宿，还能怎么办？”
玉娘伸手一指平南县城，“那么大的一个城在哪摆着，找个客栈。”
“进城住客栈？别说笑了。想进城你自己去就是了，我们自己找地方。”蒋芸连连地摇头，又道：“再说，狐狸不都是住洞里的？怎么你还嫌弃？”
“姑娘说话真不中听。”玉娘面露不悦，“狐狸是住洞里，可狐狸也分个三六九等。你们凡人还有住茅屋的有住宫殿的呢，我一个修炼千年的狐妖，为什么要用野狐狸的标准要求自己？”
蒋芸很累，实在没力气与她多做争辩，“好好，那你去吧，我不拦着，但你别害我。”
“有我在你怕什么？真是见识浅薄。给你该换个头面就是了。”
“易容术吗？”
玉娘不屑一顾地摆手，“你们凡人的易容术多低级呀！不过，差不多那意思吧，说多了你也不懂。”
蒋芸眼睛一亮，几分期待地问她：“那能一直如此吗？要是能的话，我们的路可就能走得顺畅多了。”
“不能。想得倒挺美。”玉娘抛下话，打着头阵往平南县城走去。蒋芸拿不定主意，看了看小白。小白道：“玉娘好歹在这世上横行了千年，大约是信得过的。城中客栈好酒好菜，好床好被，还能洗个热水澡，你觉得呢？”
“热水澡……”
“再说，还有我在呢。”
“你又不会法术。”
“嗯，但护着你也不曾出了差错。”
蒋芸心中一暖，忽然压了份沉甸甸的感动。是啊，他什么都不会，但这一路帮着她、护着她，不曾出过差错。这世上除了父亲，大概再不会有人对她这样尽心、这样好了吧？倘若不是自己已有婚约在身，凭这一路的相携，便是以身相许都不为过。
蒋芸戛然止住自己的思绪，悄么声的脸红起来，暗暗地呸了几声，心道自己这都是胡思乱想了些什么鬼东西。
“小白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蹒跚的步履，犹犹豫豫地道：“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变了。”
“哪里变了？”
“我说不上来。上次你在北口镇喝醉了酒，醒来之后就忽然有了喜怒哀乐，这次你又喝醉了酒，醒来之后……”
“如何？”
蒋芸默默地想了片刻，“从前你就像是一个小孩子的灵魂占了一个成年人的身体，从什么都不懂，到似懂而非懂；今天你好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一下子就什么都懂了。”
“该懂的时候就懂了，小孩子长大，不也是该懂的时候就懂了吗？”
“你看，你从前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蒋芸抬头飞快地瞧了他一眼，“小白，你昨晚酒醉，是不是又梦到什么了？”
小白的手在袖中轻轻握了握拳，垂眸道：“如果我想了以前的事，你我是不是就要各走各的路了？”
“那要看你想起了什么，如果你想起了家，想要回家……那还是要回去的。”蒋芸抿了抿嘴，几乎字斟句酌地说：“如果你想起的事也不是那么要紧，或者，如果，你想继续陪我去锦城话，那……那也好呀。”
小白这才点头一笑，“那就好了。”
“那你是想起什么了？不愿意告诉我吗？”蒋芸低声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梦到什么了。”
“就还是那些不重要的事罢了。”小白转过来看她，浅浅一笑，用手抹了一下她发际的细汗，“你看，不管我想起或者没有想起，都是要陪你去锦城的，所以想起或没想起又有什么相干。”
蒋芸竟反驳不了他的这个逻辑，一时没了词，只好点点头，“那……便是不重要的事也没关系，如果你想与我说说，我……我是愿意听的。”
“我晓得。”
说话间，几人便到了平南县城外。城门口一样有查路引的兵丁，蒋芸越走近越是心惊胆颤，玉娘过来，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几晃，便说好了，让她放心大胆的入城就是。
蒋芸感觉不到自己有什么变化，不过感觉这狐妖虽然有点轻浮，但毕竟修炼千年，法术该是非常到位的，况且又从刀口下救过他们，对付几个守门的兵丁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随着入城的队伍到了门口，玉娘也不晓得从哪偷了几张路引，大大方方的甩给兵丁看，一边等着查问一边本分地搔首弄姿，直把那几个小兵撩得眼冒春水。
正如玉娘所言，那些个兵丁看见蒋芸毫无波澜，如同见了寻常百姓，顺利放行，倒是蒋芸自己紧张的两手恨不得攥出水来。
甫一进城，便见城门两侧的官府告示栏上贴着各种政令榜单，其中蒋芸的画像赫然在列，大红朱笔圈着‘通缉要犯’几个字，直扎她眼眶。
那画像倒是画的十分肖似，笔法挺细腻，也不知是何人描绘，如此熟悉她的眉眼。蒋芸匆匆瞟了一眼，拉着小白便走，直远离城门没入人群才稍稍放心。
几人走街串巷找了个非常说的过去的客栈，玉娘的钱不是偷的就是变的，花起来也不心疼，开口便要了四间上房，又让伙计弄了桌上等全鸡宴。
吃罢宴席，蒋芸回房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满身的疲乏都被水泡了出来，险些溺在澡盆里。洗罢澡人倒是清爽了起来，推开窗子，外面晚霞漫天清风徐徐，舒服得她仿若投胎再生一般，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趴在窗边发呆，享受这难得的闲适。
与她隔街的另一扇窗里，有人半隐着身影正远远地看着蒋芸，捻着须皱着眉，一脸的沉重与严肃。
一个小道童拎了茶壶走进屋中，将茶水放在桌上，见他神情严肃便也跟着往窗外望了几眼，“师父，可是瞧见什么了？”
被唤了师父的老道从窗边走开，捋了捋颌下花白的胡须，揽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待茶水入腹才缓缓地道：“瞧见一个姑娘，黑风罩顶，妖气缠身。”
小道眼睛亮了亮，“又有妖了？”
“她不是妖，但她身边有妖，恐怕还不是一般的小妖，已经在她身上下了妖术。”他沉吟片刻，对身边的小道童说：“明日一早随我去探探虚实，倘若不救，这姑娘怕是活不过半月的。”
小道应声点头，蹙眉叹了一声，“这世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妖！”
“世道乱，人心不稳；人心不稳，妖邪作乱。这世上的妖是扫不尽的，为师不过是眼里容不得沙子，见之除之，能救一人是一人。”
小道给道长添了茶水，又道：“与师父在外云游这大半年，徒儿真是长了不少见识。只是……”他思想片刻，有些怯怯地问：“师父，这世上的妖就都是坏的吗？”
“浑话！”道长高声斥了一句，吓得小道浑身一凛。
“妖魔邪祟本就是违道而生，蛊惑人心、祸乱礼法，就不该容于世间！道义仁心不是让你用在这上面的！记得了？”
小道忙低下头去，恭敬地道：“是！是徒儿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