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芸睡得甚是舒坦,悠然转醒,醒来便看见了小白的下巴,愣怔一刻霍然坐直了身子,慌张地抹了抹嘴,“怎么又睡你怀里去了?”
小白从神游中回魂,目光从树梢上收回,笑意懒散地看着蒋芸,“睡得好吗?”
“倒……倒是还不错。”
“饿吗?”小白坐起身来,抬手兜住蒋芸的后背,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探手从她身后把自己的褡裢拿了过来,“这里有个饼,饿了就吃。”
这一串动作顺理成章行云流水,虽亲昵越界却不显猥琐。蒋芸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手里拿着小白塞给她的饼直发愣。
“怎么了?还没睡醒?”小白拨了一下她耳边的碎发,“你再睡会儿,赶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蒋芸讷讷地摇头,“不睡了。”她木然地咬了一口饼,又干又硬地像在嚼块劈柴。不过她心思也不在这饼上,眼中带着疑惑,不停地偷看小白,想弄明白到底是哪不对了。
小白任她看着,渐渐浮上些许笑意,“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有啊。”蒋芸觉得心口有点噎的慌,也不知道是被这饼噎的,还是被满心的疑惑给噎住的。
“我去给你找点水来。”小白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而去。
玉娘和黄仙不知从哪弄了只兔子,才用狐火给烘熟了,正香嫩。看见小白走了过来,便也顾不上这兔子了,一前一后忙不迭地迎了过来,“怎么样?可又梦到什么了?”
小白看着二妖,并未回答,倒先指使着黄仙先去找碗水来。黄仙烦的直抱头,“我又不是河神,您总让我找水!”
“河神又不用找水,河神人家就在水里!”玉娘斥他一句,“还不赶紧去!”
黄仙愠了愠气,“那可等我回来再说啊!”话落,一阵烟的就没影了。玉娘可没那么好信用,黄仙一走便追问小白,“公子,说说呀。”
“你手里是什么?”小白背手盯着她的兔子,“吃的吗?”
“公子要吃尽管拿去就是。”玉娘慷慨地把兔子往前一递。小白接过来要走,被玉娘拽住。玉娘拧着身子撒娇,“公子,你倒是说说嘛。”
“我把这个给蒋芸送过去,她饿了,一会儿再说。”小白甩开玉娘的手,才转过身去,就见蒋芸背着手从树后走了出来,脸色沉郁。
玉娘一见蒋芸,便恢复了那笑容叵测不阴不阳的表情,往小白身边站了站,“姑娘睡醒了?”
蒋芸背着手踱着步走到二人身前,左右打量一番,鼻子出气地哼了一声,“你们背着我干什么了?”
“玉娘才烤了个……”小白把手里的兔子拿起来看了看,一时说不出是个什么东西,“我正要给你送过去。”
蒋芸一挥手,“少来,我说的不是这个事。”她把另一只手从背后移了出来,将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晃了晃,“我刚从那树旁的地上捡了只酒壶,你们是不是给小白灌酒了?”
小白本不想与蒋芸说她喝了酒又做了梦的事,不想竟忘了处理这酒壶,心中不禁懊恼了一下,面上却是未动声色,“这酒壶是你捡的?瞧着倒不错。”
“不是你喝的酒?”蒋芸缓和了神情,把酒壶拿近眼前又端详一番,“这壶里还有残酒,酒香都没散呢,昨晚我睡下前怎么没看到呢?”
“夜黑,没看清楚吧。”小白说。
这酒壶既然不是小白用过的,那就不知道是什么人丢在这里的了,蒋芸顿觉膈应,捏着提手往旁边一扔,掸掸手,“不是你喝的就算了。”
才说完,就见身旁腾地起了一阵烟,黄仙端着一碗水平地出现,急火火地道:“水来了!白爷您赶紧说说,别白瞎了昨晚那壶好酒!”
小白抬手轻掩住额头,挡着蒋芸瞪过来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才好。玉娘想笑没笑出来,漱了漱嗓子,抱臂不言语。
黄仙一心扑在小白的梦上,对眼前的状况无知无觉,把水碗往蒋芸手里一塞,“姑娘拿着喝,白爷说你渴了。”
蒋芸就着碗喝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小白,润好了嗓子才道:“我说这一早上起来就觉得你不对劲呢。”
小白低头叹口气,十分拙劣地企图掩盖自己方才的谎言,“喝酒果真是误事,这壶的确是我扔的,方才竟没看出来。”
“呵呵。”蒋芸气的冷笑两声,心说你当我是个傻的么?她把碗里的水随手一泼,又弯腰把那酒壶给捡了起来,大步流星的往树后走去。没一会儿又背着包袱闪出身来,瞧也不瞧小白,直接便走。
小白怔了怔,握着那只烤兔子追了上去,跟在蒋芸的身边。
蒋芸走得大步流星,知道小白就在身边,但也硬忍着不去看他。如此沉默的走出一段之后,终究还是蒋芸忍不住了,猛刹住脚步停了下来。
“生气了?”小白这才问她。
“是。”蒋芸不避讳地点头承认。
“我只是想试试……”
“你想喝酒再做做梦,想看看之前的那个究竟只是无意义的梦还是自己的记忆?或者想试试是不是能记起更多的事情?没关系呀,但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蒋芸语速极快,噼里啪啦地把憋在肚子里的话扔了出来,然后声音渐次低了下去,“你与玉娘和黄仙都说了,为什么不与我说?我还不如他们吗?”
为什么瞒着她,是因为小白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想起什么来。如果真像蒋芸说的那样,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家,那他自然会说与她听,像她与他分享儿时时光那样,小白也愿意与蒋芸分享自己的过去。
可如果不是那样呢?
而且他昨夜的那个梦,虽然并不明确,但似乎是朝着他最不愿意的方向走去了。如果那真的是他的记忆的话。
小白低头转了转手里的烤兔子,默不作声地撕下一条腿来,送到了蒋芸的嘴边。蒋芸转头不想理会,可那兔腿实在是烤得很香,扛了一会儿实在没扛住,于是一言不发得拿到手里,啃了起来。
“我以后不喝酒了。”
蒋芸将嘴里的兔肉咽下去,连同心中的不愉快也咽了下去。其实她也没什么立场生气,小白不是她私有的,甚至也不是她的任何人,不过是一同走了一段路。他试图要想起自己的过去,这又没错,她昨天不是也说有记忆是好的吗?
大概惯性使然吧。他们彼此依靠惯了,信任惯了,冷不丁的有一件事没坦诚,竟让蒋芸生出一种被背叛的伤感和行将失去的恐慌。细想,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那你……梦到什么了吗?”蒋芸喃喃地问他。
“还是那些。”小白避重就轻地说,“打了一架,中了一箭,平了一场叛乱。”
叛乱?蒋芸点头,吃了两口肉又生出些疑惑。裴氏篡权之前,虽然朝廷不似以往威震四海,但还称得上平顺安稳。据她所知,这百十年间并没有过什么叛乱,小白不过二十左右的年岁,这是平的什么叛?难道他并非景国的士兵?
黄仙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就这些?就没点什么别的了?”
“你觉得还能有什么?”小白侧目瞄他一眼,不疾不徐地说。
“有没有梦到你的名字啊、身份啊?”黄仙的眼中闪烁着不着调的求知欲,“那什么‘仙君’、‘上神’一类的也是名字的,有没有?有没有?”
“没有。”
“那有没有梦到什么其它人?”黄仙犹不甘心地追问。
梦中的红衣女子从脑中闪过,小白下意识地看了蒋芸一眼,把黄仙肩上自己的褡裢拿了过来,依旧说没有。他揽了一下正锁眉若有所思的蒋芸,“走吧,慢慢吃,都是你的。”
黄仙有点失望,玉娘款行过来跟着小白他们也往前走去,黄仙便也追上,把方才的事与玉娘说了。玉娘笑了笑,“他说没有你就信了?”
“什么意思?”
“你们黄皮子都这么迟钝?你就不觉得今早起来白公子的感觉不一样了吗?”
“哪不一样了?我觉得他的气息并没有什么变化啊,还是那样,说妖不像妖,说仙不是仙的。”
“黄仙你真是没救了。我说的是感觉!”玉娘直摇头,“罢了,男人都鲜有细腻心思。不过你也活了四百年了,凡人经历的事你都经历过,没经历的你至少也都见过,也还是个情事不通的木头?”
黄仙这次居然没反驳她,耸肩一笑,“那也没什么不好,心静,好修炼。”
“你少在我面前老气横秋的,我游历人间时你小子还没出生呢。”玉娘白了他一眼。黄仙却无所谓地笑了笑,“你算了吧,你就算再历上一千年的露水情缘,看过千万个少年公子,也抵不过一场真情的刻骨铭心。”
玉娘被他说的一窒,不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服输的讽刺道:“什么真情刻骨铭心,不过是拿的起放不下,庸人自扰罢了。”
“也对。”黄仙敷衍地点点头,似不欲与她多争口舌,袖起手来慢悠悠地往前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