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每一口呼吸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实在疲惫。他坐在床边拉过我的手,熟悉的温度透进皮肤,把我冰凉的手稍稍暖起一些。
我无力地弯起手指,不想他松开,也不想自己松开。
“这辈子,过的真快。”我说。
他笑着点了点头,虽然他也老了,但是那笑容却半分未变,一如当年在仙华楼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那时我还是个小姑娘,被朋友怂恿着逃了一节钢琴课。那是我第一次逃课,原本还担心着钢琴老师会告诉家里,怕回家不好交代,但遇见他之后我觉得逃掉那节课大概是我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在他之前,我眼里没看见过任何男人,在他之后,我眼里便再也看不见其他男人。我觉得我们就像早已书写好了前世的姻缘,今生的再见是那么顺理成章。
这世界变得太快了,我们也老的太快了,波澜不惊的爱了一辈子,仿佛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已是双鬓白发,已是垂暮之年。唯不曾变的就是我与他的这份爱吧。
我叹口气,“老伴,我和你没过够呢。”
“我们没过完呢。”他说。
“完喽。老伴啊……”我困倦不已,很想睡过去,“你自己可要照顾好自己。”
他摇头,“我们还要一起走到天荒地老去的。”
没正形。我努力地笑了一下。
从他的眼里我看不到半丝的悲伤,倒似乎他说的才是对的一样。我不知道是他不愿意面对我即将的逝去,还是他的性格使然。
这一辈子他总会说这样的话,说我们会走到天荒地老去。天荒地老,我想他说的应该是我们这一辈子吧,这我从未怀疑过,只是到现在了他还这么说。
哪来的天荒地老哟。
不过这样也好,我并不想看见他掉眼泪。
“好,好……你说好,就好。”我回答他。阳光洒了半床,似乎把我温暖了过来,我的身体轻飘飘的,呼吸也不再那么困难了,这大概就是人故去时的感觉吧,也难怪人们把死亡叫做解脱。
那么接下来呢?我会如何?会去哪里?没人给我答案。
我尝试着睁开眼睛,目光所见还是熟悉的家,还是熟悉的他,只是他又回到了年轻时的模样。他看着我,却道:“你醒了?”
我醒了?我分明不是去世了吗?
我轻巧的坐起身来,再回头,看见床上躺着那个年迈的我,平静如安睡一般。他又一次拉起我的手,我的手光滑细润,已不是干巴枯瘦的样子了。
“我说我们要一起走到天荒地老去,你却总当我是在说笑。”他道。
我怔怔的看着他,有什么东西呼啸奔涌而来。
那一年,他从门外走进来,我的心房如四月芳菲绽开,他说:“敝姓白,白泽。
那一年,他替我摘下了挂在高处的一盏花灯,我瞧着他出了神,他说:“在下白泽,小姐如何称呼?”
还有,那年兵慌马乱中他将我救下,替我拭去眼泪,我在他的目光中平静了下来。他告诉我别怕,“我叫白泽。”
⋯⋯
每一次的相遇、每一世的相伴,那些朝朝暮暮象潮水翻涌般席卷而来,不由分说地塞满我的脑海。我笑了,竟原来真的是早已写好的前世姻缘,原来真的是可以走到天荒地老。
在他忘了我的时候,我拉起他的手,“我就叫你小白吧,你既无处可去,便先跟着我吧。”
在我忘了他的时候,他便走到我的身边,用那沉缓温润的声音告诉我他来了,然后笃定的拉着我的手,陪我走过一世又一世的风雨人间。
我靠进他的怀里,那颗心坚定而有力的跳着,从亘古到如今始终不曾改变。沧海桑田,我们爱过、恨过、悔过,但竟然从不曾放弃过。
究竟多少年前,我从他的身边走过,我们在目光交错间印下了彼此的印记,无声的走进了彼此的心里。
而后,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