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婶子坐在门口择菜,见街角那空了许久的房子走出一对小夫妻来,虽是男子俊朗女子娇丽,但都穿着朴素,面目看上去也很是和气。
“闺女!”黄婶子喊了一嗓子,“你们这是新搬来的?”
“搬来些日子了。”女子回道。
“哟,我这居然都没遇上过。”黄婶子笑起来,“往后都是街里街坊的,彼此多照应着,有事就言语。我夫家姓黄,叫我黄婶子就行!”
“本家呀。”女子看了看身边的男人,“我夫家也姓黄,婶子叫我玉娘就好。”
“哎,玉娘!”黄婶子挥挥手,“你们先忙。”
玉娘微微颌首,随着黄仙一起往街外走去。太阳毒辣辣的,知了趴在树上没命的叫唤,街边阴凉里坐满了躲避日头的人。
又是一个夏天了。
“热吗?”黄仙问她。
玉娘摊开手,掌中一小块冰。她笑了笑,不象从前那般娇媚明艳,却多了几分恬淡和从容。黄仙拉她走到自己的另一侧,稍稍的为她挡住了一点日头。
两人一路往西行,准备往城外去瞧个婆子。那婆子几日前抱着小孙子到处给人磕头,求人舍几个钱看病,他们遇见便给救了,今日再去瞧瞧婆孙二人如何了。
走过几条街路过一户大宅子,那宅子门口停了辆马车正在等人。他二人原没在意,才走过去没几步便听有人唤道:“大仙!大仙留步!”
黄仙驻足回过头去,见一员外装扮的富态男子正站在门口冲他们招手。他一时没想起这人是谁来,待走近了才觉面熟,想起是几日前给看过庚帖的一户,约摸记得姓段,家中只有个宝贝千金,对女儿的婚约之事在意的不得了。
“哦,段老爷。”黄仙客气地拱了拱手,“看您这春风满面的,想必是女儿的婚事近了?”
“快了,快了。”段员外笑着连连的点头,“上次您给看过庚帖之后我就放心了,这不,正着手准备婚事。”
“恭喜恭喜。”黄仙再拱手,“改日贵府大喜,若得空闲我便上门来讨杯喜酒。”
“自然,您的请帖老夫必然是要送的。”
“抬举了,那您先忙。“黄仙点点头准备告辞,目光一转,见大门外的马车前站着个人,正与那车夫说着话。马车遮住了他半张脸,瞧不清模样。
段员外见他愣神,便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继而笑道:“来来,大仙,来给您引荐一下,这便是我那准女婿。”
段员外一边说着一边引着黄仙和玉娘往马车边走过去。马车边上的男子想来也是听见了段员外的话,便停了与车夫的话,迎着他们走了过来。
待黄仙看清了那人的样貌后,忽然便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那人也是微微一怔,随即轻轻地笑了,“许久不见了。”
段员外看看二人,一拍巴掌,“合辙二位认识?这可真是巧了。”
黄仙已经听不见段员外究竟在说什么了,他的目光牢牢的胶在那男子的身上,一刻都不敢离开,怕自己转个眼的工夫就再也看不见了。
可能他有些失态,失态到让段员外侧目而视。玉娘拉着他上了马车,直到下车后在一处茶楼坐定,他才算回过神来。
面前的人还是当年的模样,他也还是当年的模样,好像岁月忽地一下退了回去,退回到那年荒野外他们第一次遇见,退回到平南城,退回到仙羽观、栖凤山,退回到锦城,退回到了那晚的鉴天阁……
“黄仙。”他弯唇笑了笑,依然当年俊逸洒脱的风姿,“你有些变了。”
“白爷……”黄仙轻声地说。这许久没有念起的名字出口,他忽然就再也坚持不住了,低下头,强忍着喉头的酸痛,强忍着嚎啕的欲望,任凭眼泪滴滴的掉落。
过去了多少年了?黄仙已经算不清楚了,他的时间就停滞在了鉴天阁的那晚,之后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那一晚他总也绕不开、过不去。
他走了很多的地方,遇见了很多的人,看到了很多的事。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究竟想要看到什么,又究竟在等什么。
他活的越来越不象个妖,他行善、救人、茹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像在用力的为自己赎罪,可心中的愧疚却始终不能轻减半分。
玉娘说过,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原谅他了,他只能放过他自己。
可是他做不到。
也许在他的心底还一直在等待着,等着白爷回来,等着蒋芸回来,等着有一天他们像当年那样叫自己一声黄仙。他隐隐的期盼着,却又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他的痴心妄念。
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对不起……白爷,对不起……”
黄仙想起,有一年在一个书馆里听书,那说书先生说上神立于万丈金光之中,对那妖孽照头劈下,妖孽立时化为了血水,烟消云散。
这一天,白爷回来了,对他说:“从未怨过你。”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便像那万丈的金光劈开了他这许多年郁结于心的愧疚,让他心中的孽,终于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