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最负盛名的戏班子自然要数金春楼里的锦春班，那里的角儿个个功夫瓷实，没有个十年的功底是上不了台子。就连锦春班的乐师也都是有二三十年以上经验的老师傅，据说里头还有宫廷乐师的弟子。更要命是，这锦春班还进过宫，给宫里是嫔妃们唱过好多出，都个顶个儿夸好。
这些都是听小兰说的，至于真假舒无厌并不在意。
本来正好遇见小兰想提前做足功课，问一问锦春班来叶府会唱哪一出戏，到时候方便她抖个机灵。这下倒好，问错了人，舒无厌塞了她一些柿饼跟果脯，闲聊了几句后回到了房间里好好梳洗打扮了一下。
下午就要去昭苑陪叶千晟听戏，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
收拾好了自个儿，舒无厌来到工具房给叶千晟送茶，六公子正专心致志的研究他的‘鸟人翅膀’，好像都快忘了下午他们有‘大计’要实施，一心想做大易第一个飞上天的人。
“六公子，今天锦春班会唱什么戏？你知道吗？”
“……嗯，好像要唱……”叶千晟抬起头来，思索了片刻后答道：“杏园春。”
“讲的什么？”
“唉，不就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故事？说是前朝有个苏姓的大户人家，这苏家的闺女苏盈瞧上了府里的家奴沈涛，两人两情相悦却被苏家人给拆散了。后来沈涛被逐出苏府，又从军立下战功当了将军，衣锦还乡后再来到他们当初定情的杏园时，苏盈早就嫁作他人为人妇了。不过苏盈的丈夫是个短命鬼，后来两人在杏园幽会被发现，苏盈差点夫家的人给被打死，最后一来二去的反正就是沈涛又娶了她当将军夫人呗。”
叶千晟一口气将‘杏园春’的故事讲给了舒无厌听，末了又补了句：“这都是二娘点的戏，其实锦春班最出彩就是《秦冕七进阴台》，不知道为何非要听这种情情爱爱的戏。”
“很明显啊，杏园春的沈涛不是家奴出身吗？二夫人本来就是丫鬟出身，六少爷，你懂了吗？”
“嘁，就你聪明。”
这个素未谋面的二夫人心思确实深，选的都是家奴做了将军反客为主的戏码，舒无厌有些担心今天的计划能不能顺利实现。越想越有点紧张，舒无厌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二夫人就算再厉害总会有软肋，特别是她善妒好争，利用三夫人让她开口这招绝对不会错。
自己为自己打了一剂强心针，舒无厌静静等待着时间过去。
未时，昭苑花厅。
各院主子都团坐在花厅中央磕着瓜子喝着茶，正对着有一巨型紫檀木屏风，屏风两旁坐着乐师，后面是那些正在换衣裳要出场的角儿。
这是舒无厌第一次见二夫人，她趁着座上的主子在闲暇唠嗑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虽说二夫人上了岁数，但她的五官立体透出强势侵略的气势，妆容也淡浓得宜，衣裳是以玄色与朱红为主调，俨然一副正宫的姿态坐在正中间。
相比之下，坐在二夫人右手边的三夫人就温和许多：三夫人与大夫人同是书香门第出身，气质端庄优雅；从五官可以看出年轻时应当是小家碧玉型的美人儿，脸上的妆容很淡，连着脸与脖颈相连之处都是一色白皙，看来是天生丽质并没有抹粉。
舒无厌正观察两位夫人看得入神时，锣鼓突然敲起，两侧的乐师开始奏乐，屏风后的旦角儿开始入场唱了起来。
“阳春伊始，繁花锦团，独杏园料峭，独妾身愁缠；咿呀~春光好，弹指飞年，光影流转，梦儿中郎君不见，年复又年~！”
幸好提前做了功课，不然舒无厌还真不知道唱的什么，这开场是苏盈嫁做人妇后在杏园苦等沈涛的戏码，想必沈涛应该会马上出场。台上旦角儿刚唱完几句，这时叶千涵带着丫鬟匆匆进了花厅。叶千涵甜甜的叫了两位夫人后入座，随即又立马发现站在叶千晟身后的舒无厌，她眼前一亮喊道：“无厌，你伤好些了吗？”
此时众人焦点全部落在舒无厌身上，她能感受到二夫人投来‘亲切’的目光，浑身有些不自在起来：“谢七小姐关心，奴婢没事了。”
“涵儿，她就是你之前跟我念叨的丫头？”二夫人开了口，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舒无厌。
“是啊娘，她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的丫鬟，要不是她，我这丰城才女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叶千涵笑的真切，却不知其他人是什么心思，自顾自剜了眼叶千晟继续说了起来，“可惜某个人啊不懂珍惜，三头两天的就小惩大罚，肚量小的连个姑娘家都不如。”
叶千晟正埋头啃着从冰窖里拿出来的西瓜，闻言眉头一挑咽下嘴里的西瓜反击道：“七妹，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若是你的婢子将你的诗作给弄丢了，你还能给她好脸色不成？”
“可她没有把你的东西给弄丢啊！”叶千涵一拍桌子，台上唱戏的两位角儿都停了下来看向这里。
三夫人见这架势怕会吵起来，暗自拧了一下叶千晟的大腿，笑着让台上的人继续唱，随即又低声骂道叶千晟：“吃个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你六哥教训自个儿院里的婢子那是他的事，倒是你喜欢凑热闹非要插一脚进去作甚？”二夫人斜睨了一眼叶千涵，目光又放回台上，“不过晟儿，弄乱你的东西就要罚三十板子关上十天，确实重了……依你的性子，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怎地会如此反常？”
舒无厌听出二夫人在质疑叶千晟，有些担心起他会在二夫人的气场下慌张到口不择言。
“二娘，那是我设计的‘鸟人翅膀’，结构非常复杂繁琐，若是乱了顺序或是少了一张半张就会出大事！”叶千晟倒是不慌不乱张口就来，“这关乎着人命，我可不想因此在半空中摔下来，成了一滩肉泥！”
“哼，简直是痴人说梦。”叶千涵冷哼不屑道：“还妄想在天上飞？我看就算没有旁人捣乱你也飞不上去，照样会摔成一团肉泥。”
叶千晟正要张口反驳，却被三夫人又是一拧大腿：“你这孩子！什么鸟人翅膀？是嫌自己命长不够折腾吗？整天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见你办个正经事。”三夫人训了两句算是打了个圆场过去，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全部看向台上继续听戏。
台上的杏园春唱到苏盈被夫家的人抓住毒打时，叶千晟见茶盏里的茶水冷了，故意端起抿了一口让舒无厌去换杯热的来。舒无厌换了杯热的茶水再进了花厅，心里明白接下来该她表演了。她端着茶盏放在叶千晟面前，还未放稳，叶千晟便看准时机抬手打开她的胳膊，‘疼’的舒无厌立马缩手捧住手腕露出‘伤痕’，而桌上的茶盏也因此打翻，热茶撒了叶千晟一身。
“你干什么吃的？！”叶千晟瞪大了眼睛，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水渍，“端个茶都不会吗？”
叶千涵眼尖，一眼看到舒无厌手腕上的‘伤痕’，起身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又被舒无厌慌乱的抽了回去，她怕叶千涵看得太仔细会看出破绽，便立马跪在地上认错：“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我明明看到是六哥自己打到她的伤口了，这伤恐怕也是拜六哥所赐吧？”叶千涵看不过去，果然护了起来，“因果循环报应上身了吧？”
“你胡说什么？我哪有打她？！”
“我可是从不撒谎，我分明就看见你打了她，居然还不承认？”
“我承认什么？她挡着我看戏了我还不能推开她？这是什么理儿？”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口！”二夫人拍案而起，台上的角儿又停了下来，连乐师都不敢再继续演奏下去，“我们叶家的门风都白立了吗？竟为了个婢子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训完，二夫人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舒无厌，“小小丫鬟惹的两位少主人为你争执，你本事倒不小。”
“二夫人……是、是奴婢该死……”舒无厌有些胆颤，她竟然完全被这位二夫人的气焰给压的说不出其他话来。
叶千晟正想说话却被叶千涵给抢了先：“娘啊，这又不是她的错，你可怪错人了。”
在一旁沉默的三夫人也顺势开了口：“这丫头也是刚进府没多久可能还不大习惯，我瞧着她乖巧聪颖应该过些时日就好了，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二夫人没作声，三夫人便继续说道：“二姐，晟儿年轻气盛行事浮躁，妹妹以后会替他好好管教这些下人。”
三夫人说完看了眼叶千晟，低声说道：“晟儿，快跟二娘保证一句。”她有些担心二夫人一不顺心将这婢子给卖了，之前就有过先例：二夫人将老爷多看了几眼的丫鬟给调到慧诚院，之后就找了个借口将那丫鬟卖了，卖到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叶千晟假装不情不愿的保证了一句，叶千涵瞪着眼睛看向二夫人有些委屈，过去拉了拉自个儿娘亲的袖子悄声说道：“娘，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二夫人掸开叶千涵的手，抿唇扫向跪在地上的舒无厌，尔后抬眸看向三夫人淡然道：“三妹，涵儿着实喜欢这丫头，我看不如将她调来慧诚院，由我亲自替你管教管教，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