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便是五弟现在身后的这位丫鬟。”
叶千誉这话一出，舒无厌心里终于掩不住难受起来，她并不是难受被调去迟玉院，她难受的是叶千竟的态度，他竟然真的答应将她送了出去。若没有那晚，或许舒无厌会毫不介意的接受，可叶千竟他……
“那就忙完竟儿的冠礼，后天再让她来迟玉院。”二夫人一锤定音，藏起眼中的喜色，“竟儿，正好礼服已经改好送到府中了，你同我回慧诚院试试，就不要再打扰誉儿修养。”
一行人离开迟玉院回到慧诚院，一路上舒无厌思绪重重，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至深夜，舒无厌从狗洞溜出来到嫣红园，在兰花盆底下压了纸条摆上石子。她调去迟玉院的事叶千晟一定要知道，虽说初次陷入爱情经历打击很难过，但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正事还是不能耽误。
舒无厌趁着半夜嫣红园没人，独自坐在凌波亭看着满月印在绣鲤塘里，想来马上要八月十五团圆节，难怪月亮那么圆。大易好像没有中秋节，她抬起头看着夜空，如今一个人坐在无人的嫣红园赏月，不免有些感怀伤秋。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之前的十八年天天在家中与父母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今想见却又见不到，古人诚不欺我啊。
越赏月越伤感，舒无厌干脆打道回府从狗洞溜回慧诚院睡觉去。她刚推开房门，却听见漆黑的屋里有人问话：“三更半夜，你去哪儿了？”是叶千竟的声音，舒无厌立马就听了出来，那个将她悲伤情绪全部拉起来的始作俑者，居然还好意思半夜闯到她房间里。
“我、我偷偷查案去了。”舒无厌随口就开始胡诌起来，“本来今天的功劳应该是我的，哪知道被柳时半路截胡，我不甘心，所以就偷偷的去查了。”
“你去迟玉院了？”
“不是，我是去找那些下午还没问完的家丁问话，所以就回来晚了。”
如果叶千竟要问她是哪个家丁，她就决定装傻说不记得了，不过叶千竟却没有问她这个问题，而是带着温怒的语气呵斥道：“你一个姑娘家大半夜偷偷溜出去找男人问话，也不怕被人看见说闲话？！”
“又不是没被人说过？还差这一两句吗？”舒无厌眉头一挑也有些火了，他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训斥自己？明明都已经将她送出去了，却还用这种责备的语气来关心她？……是啊，他在关心她，舒无厌鼻子一酸，还好现在屋子黑漆漆的叶千竟看不见，便转过身去努力平复情绪。
叶千竟没有作声，突然舒无厌看到一丝光亮，原来叶千竟拿出了火折子将桌上的油灯点燃。舒无厌转身看见叶千竟坐在桌边，他也抬首看向她说道：“二夫人说的话也不听，你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
“……奴婢知错。”舒无厌垂下眼帘，原以为他会继续关心下去，看来是她自己的错觉，“五公子深夜造访，不知有什么事要吩咐？”
“过来。”叶千竟拍了拍他旁边的凳子，接着将手边的酒坛揭开，“陪我喝两杯。”
又喝酒……不知道这次是因为他不高兴二夫人将她送出去？还是又想套路她？
舒无厌乖巧的走了过去坐下，看着叶千竟倒了两大碗酒，为难的说道：“五公子，奴婢酒量不好，恐怕这样的一碗就倒了。”才怪，都说酒量是天生的，她就从父母那里遗传了很好的酒量，别说吃完一坛陈年老酒腌制的醉蟹，让她干上两瓶白酒都不会醉。
况且舒无厌上次帮叶千涵做醉蟹的时候，也偷偷喝过叶府的酒，这古代的酒完全没有现代的酒得劲儿，度数太低了。
叶千竟似乎很满意她说自己酒量不好，硬是把那一大碗满满的酒推给她：“那就陪我喝完这一碗也行，算是为了庆祝我明天就及冠，成年了。”
是啊……叶千竟成年了，她又想起了锦娘的话，行了冠礼也就代表着可以谈婚论嫁了。
舒无厌小心翼翼的端起酒碗，抿了一小口，叶千竟也饮了一大口，他刚咽下却突然说道：“无厌，上回你在我房里说的话可还记得？”上回在他房里说的话？舒无厌突然心跳加速，难不成他记起前晚的事了？叶千竟没等到她回答，便又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你说我救了你三次，你这条命便是我的了。”
“……”原来是这句话，舒无厌还以为他记起了前晚的事，心里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她顿了几秒调整情绪，随即马上点头回答道：“我记得，我对公子说过的每句话都记得。”
叶千竟眼神闪过一丝无奈，但很快就转瞬即逝，他垂下眼眸看着面前的那碗酒，缓缓说道：“其实今天在迟玉院的事并不突然，我知道你一向聪明又与众不同，今天还在四哥面前露了一手，看得出来他对你很感兴趣。季水芸不过是个托词，他最终一定会开口要你去迟玉院，一切不过是将计就计。”叶千竟并未注意到舒无厌复杂的神情，而是继续说着他的计划：“不过就算他不开口，也不妨碍什么，你跟季水芸都是我的人，不管他开不开口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看来叶千竟是很信任她了，舒无厌却觉得呼吸不过来，她又兀自喝了一大口酒，盯着油灯里的火苗眉心慢慢收拢。
“无厌，你记得去了迟玉院以后，看见这个标志的东西，就在当天子时去千石池的东面角落等我。”叶千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那纸上画着一个老鼠简笔图案，“这是你教我的斗兽棋，老鼠能以柔克刚以小胜大，你和我都能看懂。”
舒无厌目光移过去看到纸上的图案，原本一直绷着的某个东西终于断了，她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接着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酒渍，红着眼睛对叶千竟说道：“五公子……我、我突然困了，头有点晕晕的，想、想睡觉了。”
“……好。”叶千竟本想再说点什么，最终却只化成一个‘好’字，他将图纸留在桌上，连剩下的酒都没有带走，便掩门离去。
舒无厌看着桌上的图纸，终于忍不住豆大的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你真是大胆，像你教我的斗兽棋里的老鼠一样。
——因为啊，你钻到我耳朵里鼻子里搅得我满脑子都是你。
舒无厌抑制着声音无声哭泣着，她边哭边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又是一饮而尽，要是她能醉就好了，就不用这么伤心这么难过。初尝这个‘情’字，好苦啊，苦的舒无厌将桌上的图纸撕碎后又不舍丢掉，苦的她抱起整坛酒猛灌不止只求可以一醉解千愁，苦的她明知道叶千竟在利用她却还是喜欢他……
叶千竟他，会不会也跟她一样会心痛？
或许吧，那个榴莲以为自己无懈可击，却不知道自己曾经最脆弱的一面都已经被她见过。
舒无厌吸了吸鼻子，将刚才撕碎的碎纸小心包在手帕里，然后起身打开放衣裳的柜子，将手帕压在最底下。接着，她抽出一条新手帕，边擤着鼻涕边打开了房门坐在门槛上。
今晚的月亮真的好圆，还有晚风阵阵穿堂风吹来，不知道现实世界跟大易看到的月亮，会不会是同一轮呢？
舒无厌靠着门框撑着脸颊抬首望着月亮，眨了眨哭红的眼睛，不知多久她缓缓扬起唇角，心里也平静下来。
*****
叶千竟回房后，独自坐在床边开始发呆。
娘亲吩咐的事情他都照做了，她让自己试探舒无厌他照做，她让自己拉拢舒无厌他照做，她让自己设计将舒无厌送去迟玉院当细作他也照做了。是啊，都照做了，可原本压抑的情绪却突然全部涌了上来，叶千竟双手握拳脸上布满哀伤，他心里的那头‘野兽’又冲破牢笼出来开始一点点撕咬他，吞噬他，令他痛苦不堪。
舒无厌……舒无厌……！
别听他的话，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刚才那个跟你喝酒的人说的话都是假的！叶千誉，你为什么不能继续个温顺孝敬的儿子？！为什么非要开口要人？！为什么都要逼他选择他不喜欢的事？！为什么从小到大他都是那个要忍让的人？！
叶千竟被那只‘野兽’席卷的支离破碎，他眼里全是悲痛欲绝，平日里那张冰冷的脸早已面目全非。他跌跌撞撞在房间寻酒，一瓶接一瓶喝下肚仍没有击退‘野兽’，最后叶千竟只得提着壶酒取下挂着的佩剑出了房间，他来到凌波亭仰头喝下那壶酒，接着随手一摔，剑出鞘，朝着夜空挥去。
“势如虹，斩破月！”叶千竟念着剑谱，手里的剑强而有力的刺出，“弓点剑，虚关阳！贯日中，扫千军！缺满横，断五观！”
叶千竟的口诀念的字字铿锵，最后那句‘断五观’一出，他便闭上双眼加快了速度，月下剑影风驰电掣，只闻见晚风被割破的声音，誓要斩断夜空斩断思绪斩断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