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权在府邸下静立着,袭一身青素白衣,背着手,双眸在这花花草草间不停来回,最终也没有看见他的视线停留在任何一株的身上,或许他就是这样,对什么都不放感情,哪怕只是短暂的两秒。
“将军。”清风抱拳出现在李相权的视野里。
“人可回来了?”
“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带了个小乞儿,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满身血迹,情绪似乎很是低落。”清风扫视到李相权皱起的眉头,立即补充道:“不过将军放心,徐姑娘没有受伤。”
“我问了吗?”李相权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没有。”清风尴尬的低下了头。
“那你说什么。”
“清风多嘴。”
李相权看着他恐慌的低下头,轻甩袖袍,走出了大半:“我去看看发生了何事,你勿要跟来。”
清风在原地点着头,后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却又因将军那句不要跟随禁锢住了脚,未敢动弹,只能在后头扯嗓嘶吼:“将……将军,徐姑娘说她要沐浴,勿要……去……扰。”
清风看着李相权越走越远,知道他没有听到自己的这番话,所以声音也就慢慢的收住,乃至无声。
沈兮依旧沉溺在悲伤的氛围中,呆呆的望着泡澡水发呆,好似这水不动她便会不痛。
直到听到敲门声,才稍微回了神,以为是翠儿要来给她换水,便也没有细问,轻声道:“进来。”
李相权便也就光明正大的推门而入了,此时沈兮才渐渐收起悲伤,在屏风后面浇水泼身,只是有些奇怪,这翠儿的行动何时变得如此缓慢了,门到屏风的距离有那么远吗?
稍稍探头,却也是因屏风过大,半分瞄不到:“愣在外头做什么,还不进来?”
片刻,一双精白的官靴便从屏风后头踏出,长袍也紧跟着步伐慢慢延伸而出,沈兮看着觉得这衣服花色不对,版型也不对,不像是女款倒像是男款,随即慢慢停下手中的泼水工作,随着视线往上望去,李相权精雕的五官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沈兮呆住,李相权的瞳孔更是瞬间放大,连同整个身子都僵住在原地。
沈兮吃惊的看着他,又诧异的看向自己的身体,下意识的护住胸口:“啊~你进来干什么?!”
“是……是你应允本将军的。”李相权当下也很堂皇,双眸不安的动摇着。
随着沈兮的一句嘶吼:“你还不出去?!”
李相权这才回过神来,即刻背转过身子,装做什么东西都没有看到,欲要走出沈兮的厢房,而后倒退了回来,留下句:“你穿好衣裳就来庭院,本将军有事同你说。”接着疾步离开了。
沈兮得此惊吓,哪还敢舒适的躺在桶里洗着澡,急忙从朝服架上拽下衣服,好生穿着,瞥见角落里的那双草鞋,难过的心情又被提了起来,不敢多想,徒步去了庭院。
李相权站在凉亭里,抬头望那漫天繁星,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却并未回身看她。
沈兮也不急于上前,而是再三察视着自己是衣裳得当,才颠步走到他的身旁,一副要看未敢看他的样子:“公主回宫了?”
“嗯,严玉好生送回去了。”
“哦。”沈兮点头,欲言又止:“你……刚没有看见什么吧?”
“看见什么?”李相权此时倒是端出了潇潇洒洒的样子:“满盆的花瓣,看不见什么。”
明明是只是个解释,为什么让沈兮听的更加羞愧难当呢:“言语如此轻浮……你找我是什么事?”
“你私自带人进府了?!”
李相权收回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这件事?”本就是他的府邸,他知道也是常理:“我本来是想等洗干净了再跟你说的,没想到……”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刚才的画面,沈兮脸颊爬上两朵红云,李相权则是轻咳了两声:“……就是睡在邻房的那个孩子?”
“你已经去看过了!?”沈兮有些欣喜,他就知道李相权这人面上冷冰心底却是柔软:“他名唤乞儿,今日刚刚遭遇了亲人的离世,很是悲惨……我本想在外给他择一住处,可他毕竟年幼,很多事不能自理,且我也不放心他,所以便自拿了主意带回来。”
李相权思绪回到刚才入房去看乞儿时,无意间瞥见的玉佩。
沈兮看这神情以为有望,手便轻搭上他的臂膀:“我就知道你……”
“即刻送他出府。”他突然打断她要奉承的语句,抛出了没有血性的话。
沈兮一震,笑容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她听错了,定是她听错了。
“若是你觉得拉不下脸面,就让清风去办。”
他说完欲要走,沈兮却不松手,反倒将手中的力加了几分:“为什么不能留他?”
“何来为什么。”他甩开沈兮的手:“这是本将军的府邸,本将军想留谁便留谁,不想留谁便不留谁。”
“可他还是个孩子,他出了府能做什么,或许就会饿死。”
“他饿不饿死与本将军何干?”
“你怎么毫无善心的。”
沈兮只觉得他这世的性情同林瑞差的也太多了,沈兮甚至都怀疑自己是否判断失误,若他真是她心心念念的林瑞,定不会如此。
林瑞是连伤残的小猫都要抱回去饲养的人,何况是救济一个娃子。
“本将军心性向来如此,你第一天识得吗?况且留下他,对本将军一点益处也没有。”他说这话的时候毫无表情。
沈兮试图说服:“有益处,可以彰显您的慈爱之心。”
李相权斜眼看着她,仿若一道不可动摇的光线:“慈爱这种东西,本将军尚不需要。”
“他在府,不就是多耗双筷子,几粒米的事情吗?”沈兮见他不语,神情由不敢相信到现在的略微失望:“你既然可以留我,为什么不能留他?”
李相权淡漠的吐出:“本将军留下的是夜来客咬住的人,若夜来客咬住的不是你,那么本将军亦也不会留你,这其中的价值你可会估量?”
“价值?”沈兮冷笑着,她向来看不懂李相权,此刻却好像忽然看懂了一般,慢慢松了手:“是啊,是我想多了,我不过是……是你用来抓捕夜来客的,我只是你用来巩固自我权利的。”
身子随着言语一步一步的后撤着,同李相权保持着距离。
沈兮平日里可不容易被他生硬的语气左右心情,仍是赖皮赖脸,同他纠缠。
可现在的沈兮已经空不出这心情了,奶奶逝去的悲痛无疑给了她打击,她甚至想求得一点安慰,但他不懂。
“既然李神将已经表态,那么我也不苦苦哀求,我这就带乞儿离开,也多谢神将大人这段时间对民女的照顾。”她的话语显尽生疏。
“你要随他一同出府?”
“是。我和神将大人身上背负的东西不同,神将大人您心系天下,我乃草民,只知有恩必报,有仇固然,奶奶临终前将乞儿托付予我,我便会秉持承诺。”
“实属妇人之仁。”
“随神将大人怎么说好了。”沈兮低垂着眼眸,本在心里犹豫的事,好似有了打算:“我这就与神将大人辞别了。”
沈兮最后看了眼李相权,怀揣着最后希望,希望他会回心转意,可他没有,依旧是不带温度的说:“好。”
寒了这夏日亦寒了她的心。
沈兮回房立即叫来了翠儿,帮着收拾包裹,期间翠儿偷看了好几眼沈兮,总觉得她神色不对,又不敢细问。
“大小姐,我们这是回府吗?”
沈兮摇头:“不,只有翠儿你回府。”
“为什么?”
沈兮收拾行李的手忽顿,又想起自己决定好的事情,不由得重新加快了速度:“你不要问那么多,照我的话去做。”
“大小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总之。”她将收拾好的包袱塞在她怀中:“你给我回府去。”
翠儿木讷的接住:“老爷说过,要翠儿陪着大小姐的。”
“父亲那边,我自会交代,你回府就是。”沈兮转身,又收拾起另外的包袱。
翠儿将忙碌的沈兮拉住:“可是翠儿并不想同大小姐你分开。”
翠儿的不舍让沈兮心里头暖暖的,难得来南陵这么久,这小丫头还心心念念的护着她。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她的身边危机重重,就连命也被夜来客牢牢攥着,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她不想这样,既然早晚是死,能在死前拉下个赵胡陪伴,也不算亏。
若是不幸失了手,她只要供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皆可保尚书府大小平安,算下来,不过左右一条命的事。
沈兮甩来她的手:“我就是不喜欢你跟着我,你什么事情都办不好,就连挑鱼这样简单的事情你也不懂,着实让我生厌,你又何苦追问呢?”
沈兮端着架子,冲着她便是一顿吼,翠儿生了惊,怔忡的站在原地。
“还要我再说嘛?”沈兮装着股狠劲,她已经决定去送死了,自然不希望这丫头跟着。
“大小姐,翠儿知错了,翠儿会改的,你不要赶翠儿走,翠儿求你。”翠儿软软的跪在地上,拉住沈兮的衣摆。
“无需多言。”
“大小姐,翠儿真的是知错了,求大小姐再给翠儿一次机会……”
“我是不会再给你机会的,你最好现在就消失在我的面前。”沈兮手往外一指:“现在!”
翠儿愣住了半刻,终是慢慢起身,眼含泪光,看着沈兮。
见她毫不动容,便也只能往回迈步,但依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沈兮的身上,奢望沈兮能叫住她,可直至翠儿走出了这个府邸,沈兮也没有开口,而是暗自哽咽着。
得她离去,沈兮便提走了挂在李相权房里的寒玉剑:“拿神将大人的宝剑护身,神将大人定当不会追究吧。”
李相权只是站在自己的房门看着她理所应当的将剑取下,而不言语,直至她路过自己的身边时方才说:“剑,你会使吗?”
“不就是比菜刀大些,除此之外和菜刀还有何差别。”
李相权不免觉得可笑。
“我祝神将大人能早日擒拿到夜来客,加官封爵。”沈兮走到半道儿又折回,似是小孩子赌气,爱逞口舌之快。
“本将军承你吉言。”
沈兮紧抿着双唇,不再多言,抱着乞儿就出了府。
李相权只是远远的望着她的身影,那样毅然决然,似乎是笃定了什么。
清风站在一旁,就连挽留沈兮的话也不敢出口半句:“将军,您为何不告诉徐姑娘,您不留那小乞儿是因为……”
“说了又能如何?结果还是相同的。”他叹了口气:“照计划行事吧。”
“是。”清风眷恋的朝沈兮离开的方向又望了几眼,然后疾步跑去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