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将老人家身上的血擦拭干净，还取了套的新的衣裳，深夜里安葬了老人家。
行礼之时，本该磕三个的响头，乞儿却磕了不下十个，二十个，额间最先碰地的皮肤早已磕破，但他就是不起身。
任沈兮如何拉扯，他都挣扎着甩开，完全没有五六岁孩子该有的稚嫩与懵懂。
“乞儿……你这样子叫奶奶如何能安心离去？”
他的响头依旧没有停止，哭声也是。
沈兮终是用力将他拽起，他小小的脸上布满泥垢：“赵胡！赵胡！……沈兮姐姐带我去打那个坏蛋好不好？！”
“赵胡？”
“奶奶就是他杀的！”他抬起袖子擦拭眼泪，呜咽着：“今日……今日奶奶在街上贩卖草鞋，行走间不过是不小心碰到他的衣角，他拔剑刺了奶奶不说，还生生抹了奶奶的眼睛，我讨厌他，恨他。”
所以赵胡在雅来居说的不是别人，正是老人家？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老人家百般求饶的景象，那样的凄惨，孤独，无助。
而赵胡呢，他在那一刻又是多么的骄傲？
乞儿抬眸，细红的血丝充斥了他的眼圈：“沈兮姐姐，怎样能让赵胡也死去？”
沈兮怔住，这是孩童该用的词汇吗：“奶奶的事情交给姐姐，姐姐去打那个坏蛋，你务必要将你脑海里的仇恨字眼抹干净。”
无论后果是什么，她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她都不准备再次放过他：赵胡，你伤我妹妹，弑我奶奶，这笔账，你定也要以命来消。
“沈兮姐姐……”
“奶奶希望你开开心心的生活着。”将他搂入怀中：“姐姐也希望你能如此。”
小乞儿在她怀里喘着粗气，悲伤的情绪依旧没有得到缓解，沈兮学着老人家样子轻抚着他的背，两下，三下……半刻钟，两刻钟……直至他的紧缩的肌肉慢慢放松，她才停下：“听见了吗？”
毕竟是个孩子，思虑不周全，得沈兮说上几句，他也就听下去了，眼里的怒气逐渐消散，转换上的是不安：“奶奶走了，乞儿就剩沈兮姐姐你了。”
“是，日后你我相依。”
乞儿看着沈兮：“沈兮姐姐说什么乞儿都听，但是沈兮姐姐万不能抛弃乞儿。”
沈兮摸着乞儿的头发：“想什么呢？姐姐怎么会抛弃你，姐姐去哪都带着你，可好？”
他抹掉泪花，倔强的点点头。
沈兮欣慰一笑，却瞥见他衣兜里藏着的脂白玉佩，它在夜色之中，闪着光。
“这是什么？”沈兮发问。
乞儿掏出来递给沈兮，上面刻着一只玉豹，虽是花色简单，但是隐隐透着华贵。
“奶奶临走之前交给我的，说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东西，不要随意给旁人看，更不要弄丢了，不然母亲会认不出我。”
“那你可要收好了。”
沈兮将玉佩递还给他，他的双手摩擦着玉低声喃喃到：“我可以不要母亲的，我只要奶奶……”
他欲要再次哭出声音来，随即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仰起头：“坚强，坚强，奶奶看着呢。”
不知为什么，沈兮也跟着他的视线往上仰了几分，天上寥寥点缀着几颗星，其中一颗特是明亮，想来定是老人家所在。
怕多想，沈兮又匆匆低下了头，掏出绣帕，帮乞儿擦拭掉脸上的泪珠和身上的血渍，然后牵着他的手，回了神将府。
与此同时，徐清颖在狭隘的屋子里醒来，面对全然陌生的环境，她尽量先去回顾昏迷前所发生的事情，自知是段不好的记忆，所以她未有逗留，立即抽神出来，重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期间因为淋雨甚久的缘故，所以引发了咳嗽，娇小的身体因为那几声咳变得抖颤，但不太影响她的活动，她仍是慢慢起身，将盖着的被褥掀开。
脚触地的同时，才发现自己身着的绸缎衣裙竟变成了麻衣布料。
是谁将她捡回，又得此细心照料？
眉头紧皱，继续往外走。
居住在这里的似乎只是个寻常人家，檐上未携瓦，只大片芦苇斜盖着，扫眼望去，屋舍也只有三间，紧紧相连，似个小四合院，东侧为主卧，西侧为副卧，南侧无卧，只是扇用枯竹拦起的门，北侧，也就是她现在正对的屋子，此刻里头正升起袅袅炊烟，看来是灶房。
掩面扶着门槛再度轻咳两声，方才完完全全的踏出了屋子。
瞥见她褪下的衣裳在这院中挂着，不免又多了些好奇，是何人这般细腻？
随即带着疑惑步入了灶房。
背对着她的是名老妇人，鬓角些许发白，眼下，她正拿拾起身边的柴伙往炉子里丢，然后鼓着气去吹旺火苗，因为上了年纪，吹不来几下，就立马停下来歇息了，片刻之后，又再度继续。
徐清颖本也不想打扰，无奈身体原因，促使了她咳出了声，惹来了老妇人的注意：“呦，姑娘醒了？”
她脸上的皱纹已经横七竖八的遮盖掉了昔日的容颜，唯剩那笑，还依旧活力青春：“我那罐里给你熬着药呢，许等等便能喝了。”
徐清颖忙答道：“是您将我带回来的？”
“呵，老妪不过上林子里拾些柴火，未想还能捞个人回来。”老妇人谈吐很是幽默，随意，笑不曾间断。
徐清颖的感激之情真的无法言说：“咳……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姑娘不必道谢。”老妇人摇摇手：“不过那里甚是偏僻姑娘怎会昏倒在那处？”
徐清颖有些惭愧，朝老妇人走进了几步：“我本是要去寻人，无奈引了贼盗，失了钱财。”
“原是如此，那姑娘是要去何处寻人？”老妇人见徐清颖瞧了自己一眼，以为是嫌弃，忙道：“姑娘莫要介意，着实是因为老妪这屋前少有人经过，才不免话多了些。”
“怎会介意。”徐清颖摇头：“我此行是去南番。”
“南番？”老妇人似乎对这词很是敏感，激动的拉住炉边，借力踉踉跄跄起身：“你说你要去南番？”
徐清颖迟疑的点了头：“是。”
“我儿子也在南番。”老妇人拍着胸脯：“他是个副将，叫黎彦。”
话毕，添了些许自豪之感，将笑扬的更高。
“原你是黎彦副将的母亲？！”徐清颖对这世上的巧合抱有震惊：“黎彦副将可是难得的忠烈之士，他多次随神将大人出征，立功无数，但凡敌寇，见之无不怛然失色。”
“你也知？”老妇人兴奋到握住了徐清颖的手。
徐清颖立即反握住：“青州百姓无不歌颂。”
“这孩子，可算是没给我丢脸。”老妇人颇为满意的笑出声来，只是这笑很快就被惆怅代替了：“乱未平，家未归，想来他已征战数十载，老妪我……也许久没见他了。”
纵然相思苦，无处道言愁，想必黎彦副将也是如此。
“既然姑娘要去，老妪可否托姑娘捎带些东西？”
“自然可以。”
老妇人欣点头，提起了裙摆就往主卧里跑，俄顷间抱着两大包袱出来，摊在地上：“这些啊，都是给他缝制的衣裳和靴子，本想留着他回来穿，却是日日不归，老妪隔三差五就将它们拿出扬灰晒日的，怕生粉尘。”本就看着干净，老妇人却是将它们再度扫了扫，接着不好意思到：“好似过重了，不然，姑娘就帮我带去两套，够他换洗可好？”
徐清颖也蹲下身子，帮着整理：“我也没有什么来往的行李，可以帮您都带过去。”
“如此便真是谢谢姑娘你了。”
“您可还有话要我代为转达的？”
老妇人轻笑：“话就等他安平归来后，在同他慢慢叙说。”
也是，那么久未见，哪是只字片语便能道清的。
两人合力收拾妥当后，老妇人又开了口：“姑娘准备何时启程？若是不急，就等养好这伤寒。”
徐清颖却是婉拒：“怕是不可，家中有事，本就不容许我在外耽搁，若非心中念想无解，我也不会匆忙步此行。”
选秀之日，早已迫在眉睫，只怕是等不到荆凌霄议和归来，所以她才下的决定。
而对于荆凌霄的答复，她也多少做了准备：其一自然是喜，若荆凌霄接受了自己的心意，两人修成连理，她也就无需入那深宫。
其二便是憾，但左右也能多伴他些时日，渡一渡日后凄苦。
老妇人虽不强留，但见家中难得热闹，话语之中仍有挽留：“老妪见姑娘来时身着男装，想必是为了行事方便，可惜衣裳老妪今日刚洗，还未干透，且看这日头也落，姑娘就明早在走吧。”
徐清颖思虑再三：“如此也好，那就在麻烦您一日。”
“怎是你麻烦老妪。”老妇人看着两大包袱：“是老妪麻烦你才对。”
“呵。”
两人笑谈间，浓厚的的焦味从屋里飘出，起先老妇人还愣着闻，而后便是拍膝疾跑：“哎呦，这饭菜……”
“我来我来，您慢点。”徐清颖紧追其后。
老妇人的确心善，晚上照顾妥当，白日又似是自家孩子即将出游般，贴心的备上了几日干粮，明明家里也没有什么可以裹腹的东西，却还是四处倒腾出了些。
徐清颖刚开始也是不接，又因老妇人好说歹说，最终推辞不掉，连连道谢，在一个拥抱间，离开了屋舍。
期间，老妇人眷恋的望着徐清颖离去的身影：若是黎彦也能早些归来便好了。
晃晃脑，不敢多想，掩上了竹门，重新过着期盼而又单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