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请恕民女今日不能陪您同食了，民女有些急事，要先行告退。”
公主本在和李相权谈笑着，听了此话，笑颜骤停：“我还觉得你有趣，想多熟络熟络，既然如此……你便忙去吧。”
“谢公主。”
说完欲要跑出，随后又回身把自己的竹篓卸下，交代李相权带回。
李相权见她身影一消，便也多了几分好奇，她可是望见了什么？莫不是事关夜来客？
于是也动身去了窗边，见她健步直冲，上前拎起男子的衣领，目似利剑。不过才学几日，这股狠劲倒是有了。
李相权颇为满意的勾着嘴角，余光见昌燕公主起身过来：“这窗外可是有什么？”
“没有。”他将杆子收起，放下了窗：“只是觉得这窗开着，会让热气进来的快，贪不了什么凉。”
昌燕公主虽是纳闷这窗外的事情，但见李相权如此，也不好太过探究，于是就装做无所谓，笑着回到椅上用膳。
当冲下街去的沈兮知道乞儿如此苦苦哀求的理由是老人家身子不适，要这大夫去就诊，乃知他嫌弃钱少不说，还觉得乞丐身上向来都是脏的，病症估计也会很多，不想染这晦气时，立马就气红了眼：“你去还是不去？”
拽他衣领的气力又狠了几分，惹得大夫求饶，连声说着：“去，去，我去就是了。”
“乞儿，带路。”
小乞儿顾不上什么，转身就在街上疾跑，而大夫却是一副事不关己样，慢慢吞吞的去拿搁置在地上的药箱。
“跑起来！”沈兮似洪水狮子，怒吼着，大夫的身子随即颤了两颤，紧接着便小跑了起来。
沈兮也跟着跑在后头，心里不断祈祷着奶奶千万不能有事，奶奶那么善良，老天爷万不能抢了去。
“奶奶，奶奶。”小乞儿一进去便摇晃着躺在杂草上的老人家，盖在她身上的只有一件单薄的被子，里头没有棉花，这夏日倒还好，这冬日可该如何？
两人相挨本就难以过活，还常有别的乞丐来抢食，抢物，以前沈兮在的时候还会帮着驱赶，现如今连她也少来，更是护不了他们周全。
沈兮曾要他们搬离这里，更是要给他们找一好去处，偏老人家这不愿那不愿，说是习惯了。
沈兮知她不想依靠别人过活，便也不多加劝慰。
“乞儿嘛？”老人家抬起右手，抖抖颤颤的在空气中摸索着，手指头不停的紧缩松放，像是要去抓些什么，却是什么也没有捕捉到
小乞儿知道老人家的想法，转眼便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老人家这才长舒口气，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你回来了？”
“恩。”乞儿抹了抹泪：“奶奶，沈兮姐姐叫来了大夫，我们可以看病了。”
“奶奶。”沈兮拉拽着大夫，落乞儿几步才跟上去。
她看见老人家时，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似是有什么东西狠狠的朝自己撞来，撞出了七零八落，撞出了身心慌慌。
她真的不敢相信此刻自己所看见的。
血色，大片的血色，染了老人家的银白鬓发，染了老人家的沧桑容颜，连带着晕染了整条被子。
沿着血迹寻上去，发现她那双慈爱的眼眸早已被人生生的抹去了，眼部周围皆是坏死的肌肉和组织，还有紫红的结块，血盖淋而下，几乎没有可以看见肉色的地方。
这本就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痛苦，更何况是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她微颤的身子不断的告诉沈兮，她此刻非常痛苦。
是谁，究竟是谁与老人家有着深仇大恨，让她得此对待。
“奶奶。”沈兮紧接着扑身上前，眼神在老人家的身上扫视着，看她可还有地方伤着。
“沈兮也来了？”老人家在凄苦之中还洋溢着温暖的笑，这笑莫名的让沈兮鼻头一酸，泪也打了下来。
“是，我来了，我把大夫带来了，这就给你看诊。”沈兮回头瞪了该大夫一眼：“你还不看诊！！”本是见此状况而怔住的大夫才缓过神来，跑上前，蹲在其旁，为老人家号脉。
但毕竟伤势过重，无力回天，他能做的也只是叹气。
小乞儿见此更是将自己缩成团，紧紧的裹住奶奶以求昔日的安全感：“不会的，奶奶不会死的，奶奶说要陪我等母亲回来的，奶奶不会死的！！”
沈兮听着他奶气的哭声，泪便盈了满眶：“一定还有办法救奶奶的，一定还有的……你若是不救，我也要你赔命。”
大夫一听，扑通一声跪地求饶：“哎呦，我的姑奶奶啊，这位老人家的情况您也看见了，血止都止不住，此刻就算是华佗在世，也实属无能为力啊，您何苦为难我一行医的呢。”
“沈兮，你莫要为难人家大夫了。”老人家的话越来越虚，乃至于都快要听不清楚，却还是帮着该大夫求情。
沈兮其实也明白，自己此刻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只是想着这声音日后就要听不到了，日后就要听不到了，她便不由得无理取闹了些，好像只要大夫肯答应医治，老人家就能一直活下去。
“滚。”沈兮几乎是压着声音才将这个字从自己口中吐出。
大夫一听，急忙拾好药箱慌慌张张的离开。
“乞儿……你给奶奶打点水来。”老人家头侧了过来，又意识到自己已经看不到的事实，便再度扭了回去，希望不要吓到乞儿才好，现在的自己一定非常可怕。
“乞儿不，乞儿要陪着奶奶，呜呜呜。”乞儿急的直跺脚。
“陪什么……”剧烈的疼痛使得老人家突然抽搐了几下，断了片刻话语。
“奶奶。”沈兮出声，因为过于恐惧和担心，泪也随即打落下来。
“没事。”老人家摇着头：“乞儿乖……你去打水来给奶奶洗把脸，这血粘稠的难受。”
乞儿依旧不舍，好似他只要离开，奶奶就不会存在了：“奶奶～”
“去啊。”老人家轻轻扬手，乞儿便抽泣着，一步三回头的跑走了。
老人家听到乞儿离去的声音才敢慢慢的释放自己真实的感受，她真的疼，钻心的疼。
她的嘴角颤抖，带着些许的哭音。
“奶奶，你坚持住，我在给你请大夫，一定能救你的。”沈兮握住老人家的手，忍住了自己想要仰头大哭的冲动。
她轻轻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
“不许说胡话。”沈兮本想抚摸着她给点安慰，但是粘稠的触感在碰到老人家的腰部时便袭裹了全身。
抬了手在看，也同老人家发色一般了。
揭开被子，腰上的血依旧在缓缓流出，难怪，难怪会染了这么多，原来是这也有一处伤口。
年迈体弱的她怎能经受这么多的伤害。
“奶奶，奶奶。”见她意识渐渐模糊，沈兮在度推了推她。
“我总归是要走的，这是我的命数。”
“我从不信什么命数，只要奶奶你想活……只要你想活，你就一定可以活下来的。”沈兮痛意涌上心头，泪掉的更凶，她不断的擦拭着自己的泪，总觉得这样就不会再流，可却是越渐猛烈。
渐渐的老人家平静了下来，没有挣扎，嘴角含笑：“沈兮，我看见乞儿他爷爷了。”
“什么？”
“他向我伸出了手，说要接我走。”老人家的手越伸越高，好似真的牵住了什么。
沈兮试图拉回她的意识，连连说着：“不，那是幻觉，不要跟他走，我求你，呜呜，不要。”
“沈兮，帮我照顾好乞儿，让他不要生怨恨，平平安安的活着。”
“你自己照顾他，你自己起来照顾。”
“我……我……”老人家的血从口中溢出，阻断了她要说的话，沈兮一下子慌了神，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帮着擦拭，遍遍叫喊着她。
可老人家终是一个舒笑，垂落了手，长眠于此。
“奶奶……奶奶？”无论沈兮说什么，无论沈兮怎么推，老人家都没了回应。
门外水盆掉落，乞儿小跑过来，左一句奶奶起来，右一句奶奶起来，眼眶里溢满泪水，却还倔强着忍着。
“乞儿……”沈兮低垂着眼眸，反身拦住了他：“奶奶走了。”
“沈兮姐姐骗人，奶奶说过要等乞儿的，乞儿都把水打来了。”
沈兮心里也是万分难受，但是因为乞儿在，所以她便强拾出坚强：“乞儿，你乖。”
“奶奶没死对不对！她在和乞儿闹脾气对不对！都是乞儿贪玩，不听话，奶奶才用这种方式开玩笑对不对！”
他嘴里说出来的‘对不对’一次比一次激昂，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愤慨。
“奶奶骗我，奶奶坏……哇呜……奶奶说要陪我等母亲的……”他声嘶力竭的冲着床上的老人家吼着，仿佛床上的人听了这句话就能立马起来同他吵闹般。
沈兮转身抱住乞儿，希望如此便能给他点力量，而自己却也不知不觉的也在这等情绪中陷入了回忆，脑海中她慈爱的笑还扬在耳边：
“哎呦，沈兮回来了？”
“你的事儿乞儿都跟我说了，你可要避着些，不要这等随意过来。”
“是啊，他总是定期过来看望一番。”
“又烦你挂念了。”
“奶奶这样维生已半辈子了，你要是突然给奶奶换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奶奶怕还适应不起来，算了算了。”
“奶奶说一不二，你要是心疼奶奶，就听奶奶的话。”
“乞儿性子贪玩，日日不得见。”
“怎么了，有心事？”
“既然打算从新开始，就不要这等畏头畏脑的，生命本就无常，就算只是一介草民，也有可能因为采药而失足致死，若每个女子都像你这般岂不是日日以泪洗面。”
“奶奶问你，若是选择离去，你可甘心？”
“你既期望着和他在一起，又期望着他不再历经沙场，但是人生哪有事事如你所愿的？”
“唯己之强，方能始终。”
破旧的房子里回荡着的都是乞儿的哭声，他的无望，不甘，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