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已过,卢润溪还是难得的在家里呆了数日。这几日里,卢润溪与自己亲爹倒没有发生什么不可调和的冲突,虽在很多事情的见解上,两人都是大相径庭,加上家里姨娘又多,卢润溪纵使是再不喜,也是能够尽量的与卢老爷和平相处。
老管家操心的多,此刻便更加的欢喜欣慰,只觉得今年好过,倒是有了极大的盼头。
因为买通了宫里内官,卢润溪知晓今日皇上没有早朝,掐算着可能空闲着的时间,卢润溪一身官服利利落落的准备出门。
太医在宫中走诊,这类高规格的正式不常穿,卢老爷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见儿子这么一早,仔细打点妥当,有些不解疑惑。这份子的不解与疑惑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占领。
卢润溪随了娘亲的长相,是个标志匀称的容长脸。小时候生得胖些,小圆脸,可爱亲和长相。随着年纪见长,人生得愈加纤长清瘦,圆脸的那份囫囵感消失,虽然没有分明的棱角,但是已然是有了些许坚毅刚强的意味。
卢老爷一旁打量着,觉得自己这儿子实在是相貌不错,纵使是一身庸俗的官服,也是遮不住自里的那份清高心气。
“你即是要见皇上就一定注意着,礼仪分寸都不能失。咱们只是个治病的,别的不要多说多做,皇上年轻,有些话听不得,你也一定要时刻观察着皇上脸色……”
“爹……”
“你看看你,每次我规劝你几句,你都是这个样子,你如今不听,将来必定后悔……”
“爹!”卢润溪直直的站在卢老爷跟前,就没有了在宫里人前的那般卑躬屈膝的模样,不卑不亢,无喜无忧。
“你……你……你说什么?”其实卢老爷子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就是想再听卢润溪再喊几遍。卢润溪知道亲爹性子,擒起嘴角浅浅笑了一下,“爹,我去了。”
“好好!”或许快十年了,卢老爷子记不清了,反正从卢夫人病故以来,卢润溪就似乎再也没有喊过“爹”了。卢润溪这一声“爹”喊的挺真诚,卢老爷子也高兴,竟是不知卢润溪是带着永别的意味离开的。
卢润溪来到承乾宫门口,却是止住了步子,在原地调整好自己的发髻,又将衣衫整理的一边。
“润溪。”
被喊的一惊,卢润溪回头,竟是看到了萧卫过来。
难得见萧卫穿的这么清爽——一件青绿色的直身,显得有精神极了。
“你怎么穿成这样?少见你穿官服。”倒是萧卫先开口问道,“找皇上有事儿?”
“嗯。”卢润溪回答的低落。
“怎么了?不想我在场是吗?”
“没有……”卢润溪一惊,反思自己刚才表现的太露骨了些,所以现下便有些遮掩了。
“那你就先进去吧!我在宫里随意走走,不耽误你与皇上谈事儿。”话说完,没有迟疑,就转身下了台阶。
卢润溪送了一口气,便按自己先前的计划进了承乾宫的书房。
皇上从一堆奏章里抬头,“怎么是你啊!朕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伯君呢!”
“微臣给皇上请安。”
“怎么?有事儿找朕。”
“小人是特地过来向皇上请罪的。”
“请罪?请什么罪?”皇上正好是批阅奏章批的昏头脑胀,他这般过来,倒是给了皇上喘口气的时间。
“小人医治不力,没能治好大皇子,自知罪不可赦,特意向皇上请罪。”
“你又有什么罪。”皇上一番调剂的心思,却是因为卢润溪提起大皇子修儿而变得更加的沉重起来了。
“小人医治不力……”
“没那样的事儿!你的医术朕也不是不知道,实在是修儿病的重了……”
“小人自大皇子病逝那天至今,内心一直耿耿于怀,觉得自己有愧于皇上的重用。虽然皇上不怪微臣,可是微臣自己自责,所以恳请皇上能免去小人的官职,为小人的医术不精负责。”
“昨天你爹连夜命人送进宫来,给朕一本奏疏,你拿过去看看。”
“他……”
卢老爷子虽已是远离了皇宫,但是还在太医院挂着名,还算得上是皇上的臣子,还是有权利给皇上上奏疏的。
卢润溪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对皇上说的,打开奏疏,见上面的内容竟是有些眼热,卢润溪没有想过,亲爹会来这么一出,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可怜天下父母心,朕一直说要以仁孝治国,见了这本奏折也是深感情深意切啊!”
卢老爷子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性子,知道他会为大皇子的事儿愧疚,便提前与皇上说明,说有一切的过错罪责,都是他教儿无方,愿意一人承担所有过错与惩罚。
“朕与先帝没说过几句话,见你们父慈子孝倒是羡慕的很啊!”皇上随口无意所说,却是句句真心。
“皇上……”
皇上摆摆手,“你也无需再说了,你们都是朕的好臣子,你俩朕都不会责罚。现在太医院大部分都得靠你,太后年纪现在也大了,你好好的顾着她们的身子就好。”
“多谢皇上的恩惠。”
卢润溪前脚走,萧卫后脚就来了。皇上将刚刚一番事儿与萧卫说了,倒是不止刚刚书房里所发生的,还有昨夜太后派人过来的传话。
“皇上您的意思是,这前朝太子当真是太……”
“这话,朕也就是与你说说……”皇上百无聊赖的将手肘撑在书案上,抬着眼睛看向萧卫,“不过,看太后对卢润溪他爹的那个态度,估猜也是十有八九了。”
“那皇上,这大皇子的事儿,咱们要不要再调查一下。”
“原本朕是不想查的。卢润溪和他爹不太一样,不是能那么轻易的被收买的。可,反倒是他今天过来,这下子一弄,倒是让朕有点儿怀疑了。他不会不知道他爹写奏疏过来的事儿,过来向朕请罪,倒是有点儿刻意,似故意而为之的。他和他爹,你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两个人堵得朕,应了谁都不对。”
“皇上,您这么说,萧卫知道了,这就派手下人去办……”
“哈哈哈……”皇上听得萧卫这么回应,甚是高兴,“所以说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会子倒是随了老话,你们这些人,都是朕亲自一个一个挑出来的,既是做事,便要更加的麻利,修儿的事儿,就由你们去查,动作要快,天热之前,便要把情况弄清楚。”
“臣遵命……”
“哎!你这是去哪儿啊?谁让你怎么火急火燎的就去了啊!你先别慌着走,朕要去趟延禧宫,你陪朕去一趟。”
“延禧宫!”萧卫心里一收,却是有点替谵淼高兴的意味,“皇上,要去看柴贵人?”
“不是。”皇上起身,“是最近舒儿搬去延禧宫了。”
“延禧宫!”
“你这么一惊一乍做什么!上次她说不愿意在偕芳殿住的时候,你也不是在的嘛!”
“可是微臣意味,皇上会让惠嫔住去后山的行宫那边去。”
“那边是不错,就是里宫里有些远了,不甚方便,不过那里倒是比宫里凉快不少,夏天热时,过去避避倒也不错。那延禧宫现在就住着谵淼一个人,朕看她俩又是一起进宫的,怕是关系也还不错,所以就这么安排了。”
萧卫竟是有些不敢说话,不知道这俩冤家相见会是怎么样的一番场景。
这舒儿已是住了好几天了,原先琪妃的屋子是主殿,这舒儿的位份又比柴谵淼高。舒儿便理所应当的成了这延禧宫的主事之人。谵淼心里那个憋闷不言而喻,只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自己还倒霉的人了。
“这延禧宫怕是与我八字不和,从住进来之后便没有一件好事儿!”谵淼便抱怨,便从屋子里的窗户向外面的院子里看着,隔着一层窗棱纸,看的不算真切。
“你看她那儿攻城略地的样儿!上辈子怕是做花匠的,就喜欢摆弄那些东西,这院里那么多花草,夏天多招蚊虫啊,又痛又痒的,想想就膈应。”
“小主若是不欢喜,便与惠嫔娘娘说说呗。”
“有什么好说的。”谵淼心里赌气。舒儿来了这么多天,都似不计前嫌的与她攀谈着,她却还是那副爱搭不理样子,“她现在是皇上手心儿里的人,又有个皇子,还要我这般小人物与她说什么呢!咱们就好好看着吧!哪还有我们插嘴的份儿。”
“谵淼,谵淼!”
柴谵淼在屋里听得院子里有动静,“可是她在喊我?”
“小主,”宝珠探着头去听,“就是琪嫔娘娘在喊您呢!”
“你快出去说我睡了。”
“这……”
——“日上三竿,有什么瞌睡呢?”舒儿自然是不听宝珠的解释,直接冲进了谵淼的屋里来,“今天日头好,院子里的花啊草啊的,也差不多都弄好了,你也出来看看嘛!”
“我实在是身上惫懒,下次再说吧!”
“憋在屋里更要生病了。”
“还是下次……”
“娘娘,小皇子又哭了!”还没等谵淼推脱完,奶妈就抱着小沐冬进来找舒儿来,“刚喝完奶,可是就是不肯睡,哭了好一阵了。”
“这是怎么了,”舒儿年纪不大,人又生得小俏,抱着孩子,却有了几分成熟的风韵——这是一个母亲所独有的。
在娘亲怀抱里,被舒儿哄了一会儿,沐冬很快就“哈哈哈”的咧着薄嘴唇开心笑着。
谵淼本是最烦孩子的,觉得他们吵闹喧哗,这次第一次见沐冬,却是魂都被他吸引住了一般,“我想抱抱他,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