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后。
数九冬节应该是宫里最热闹的日子了。――皇上同太后前几日就离了宫，去了圜丘祭天。祭天后还要再去宗庙里祈福。虽说天子不在，但是宫里还是上上下下忙的不可开交。
按照常理，皇上回宫之后便要在宫中举办好几场宴会。有宴请文武百官的，有宴请所有妃嫔的，还有太后，各宫各殿的娘娘小主，宫里要一直这般热闹到年节。
舒儿原在家里时候便是最爱热闹的了。其实与这热闹并无关，只是因为只有在与族里长辈聚在一起时，方舒才能稍稍的感觉到自己是父亲的女儿，方家的一份子。每当这时，那方府大宅，就会被老管家他们打扫干净，除尘完备又会好好的装扮一番，古宅便又有了生机。舒儿坐在宅子里吃饭。见她一年见几次的族内长辈。当初也全靠这些长辈，才让方嘉骋顶不住，将舒儿纳进族谱之中的。
舒儿是进了族谱，可是舒儿的娘却是没有办法了，没有位份，没有地位，只有舒儿一个。江南没有北方冬至吃饺子的习俗，方家宴席上吃不完的大鱼大肉，老管家便拣出最好的，让舒儿带着，带回到娘亲身边。冬天菜色经放，便能让娘俩美滋滋的吃上好几天。
“小主想着什么呢？”翠霞帮舒儿梳头，看见舒儿傻兮兮的笑，便也好奇的问了出来。
“我想起我之前在家里时，冬至家里也会这样热闹的。”
“嘿嘿嘿……”听得舒儿这般说完，那翠霞竟也是傻笑呵呵的。
“你个丫头，你笑什么呢？”
“我听小主这么一说，便想起翠霞自己，之前在凉州要饭的时候，反倒是冬天最好过。我有认识的人喜欢去附近的寺庙，凉州那儿还有孔庙呢！冬至又发炊饼又发棉衣的。”
“是么？”舒儿没去过别的地方，凉州也只是北上路上经过过，对那边的风土人情并不太了解，听翠霞这么一说，也觉得新鲜有趣。
“那可不。大户人家也比平日里阔绰。像我们这些年纪小的，只要机灵些，会说些吉祥话，别说是几天的口粮了，还有点心酥饼可以吃，别提多美了。”
“那你现在日日都有点心酥饼吃，高不高兴。”
“可不是么！小主，您知道我的，我晓得我没有碧月聪明，但是我最懂的就是做人不能忘本，谁对你好对你坏，自己知道，翠霞我从小在街边长大的，对我好的，我记着他的恩，来日一定要报答，可那些对我不好的，我也得记着，以后都得向他讨要过来。小主对翠霞有多好，翠霞做梦都记挂着，让翠霞能呆在小主您身边，不用在过街头讨饭的日子，在宫里还有这么多好吃的可以吃，翠霞一定会报答小主的。”
翠霞人实在，这般真心肺腑之言，全是自己早就想同舒儿说的。刚即便是提起自己街边流浪的事儿也没有流泪的翠霞，现在倒真真是眼泪汪汪了。
“小主，你同翠霞这是做什么了呢！”碧月从屋外正好进来，带进数片硕大的雪花。
“同翠霞提起过去的事，有些伤心了。”
“小主莫不要为以前的事儿伤心了。”碧月前前后后的忙了一天，这般时辰也快到了，也是时候去带着方舒去赴宴了。
“小主一定要上心啊，这可不是一般的饭局，可是关乎小主生身命运的啊！”
碧月并没有危言耸听，这宴会可当真是无比重要――是这批新入宫秀女，第一次一齐出现在皇上、太后以及后宫所有的妃嫔跟前。
入宫的这几个月，大家处境皆不相同，若是非得斟酌出个等级位别来，倒也容易。秀女之中最高位份不过答应，柴谵淼，袁玉岚再加上个梁檀云，三人而已。剩下的皆是才人，才人中，倒还真是只剩下方舒没有见过皇上了。可说来也奇怪，尽管是入宫至今都没有沐霖皇恩，可是又不同旁人，若是这般处境之下，定着急慌乱，不知道会想出怎样的招数来挣扎，可这方舒在众人眼里还就是个不争不抢的人，皇上不见也想着让皇上见。
“小主，可有什么想梳的发式，有什么想穿的衣裳么？”碧月接过翠霞手中象牙蓖梳，说道。“奴婢可以帮小主好好打扮一番。”
先前在萧府之时，碧月常常为屋里夫人梳头着装，也有些本事。平日里，舒儿随便的很，梳什么头，着什么装都不怎么在意。可是今天就算平日里再不在意的舒儿，也感觉到了今天宴会的重要性。
“头发，你就像上次那般梳吧，半盘起来，见到的戴个簪子的那个！”
“小主不觉得那个太单调了么？”
“还好吧！”
“奴婢还是给小主梳个复杂点的吧！上次芳贵人遣人送来的海珍珠，内务司帮娘娘打了个金托的布摇，奴婢给小主按那个样式给您梳头吧！”
“好啊好啊，”舒儿知道那布摇特别好看，那海珍珠一大一小，布摇顶上镶着大的，最底下坠着小巧的，十分精巧秀气，“说起芳贵人我倒是想起来了，上次她不是送了我一件白色的大氅么？我想今天穿了去，那衣服倒是很好，我平日里还舍不得穿呢！”
“好。那小主里面想穿什么？”
“穿那件酱紫色的吧。”
“紫色的？小主不觉得颜色太老气了么？”
“我倒觉得挺别致的，就穿那件吧！翠霞拿来给我换上。”
这件紫色衣衫来的意外，本是内务司做错的衣服，本要的是一件翠绿的直身，可是却阴差阳错的做成了紫色的。宫中女子不常穿这般颜色。可是舒儿却觉得这紫色衣服看着着实顺眼的很。
翠霞动作也快，利利索索地帮自家小主穿上了。
碧月见方舒穿着，好在年轻漂亮，倒也显得面色洁白，清清秀秀的。
“舒儿舒儿……”
待到方舒被完全收拾好，便正碰上余妙春领着那梁檀云，风风火火的就过来了。
“舒儿，舒儿我又带着檀云过来看你啦！”
余妙春这个畅快性子，步子还没迈进房门，便大咧咧的嚷了起来。舒儿见她俩过来也挺高兴。
“快进来吧，怎么又来啊，你们宫里事也不少吧！”
“没事没事。好不容易得了空过来看看你，要是等丽妃……”
“妙春！”余妙春近乎快下意识说出不恭敬的话来，那梁檀云也下意识的抬手去提醒她来，“说话小心啊！”
“都在舒儿这了还怕什么？”
“妙春，你非得惹出事儿来不可么？”
舒儿在一旁听着，觉得妙春还是那个咋咋乎乎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心中生出熟悉的感觉，竟是在深深宫闱里有了些家人般的依靠之感。可又是知道丽妃娘娘毕竟比较乖张，反倒不愿意看到妙春因为这份难得的率性而受到惩治，便也开口来劝，“妙春，就算是在我这里你也小心着吧！”
“好好好，我重说我重说，我说，要是等丽妃娘娘回来，我和檀云便没办法这般时常过来了，丽妃……丽妃娘娘见了定要说我们了。”
“妙春！”梁檀云同妙春一个屋檐下，也住了不少日子，两人年纪相仿，也说的来，现下已经是很能插科打诨的好友了，“你这人！怎么舒儿姐姐劝你你就听，我说你就不听？”
两人估猜已经是打扮完备过来的了，身上拦风的氅衣一脱，里面穿的都是亮色的漂亮衣服，特别是一向挺低调的梁檀云――一身玫红色的锦缎衣服上都用更深一码的细线，细腻的绣着各色花纹，细看是几只枝头上戏耍的飞鸟，飞鸟绣的栩栩如生，却还是随了梁檀云的低调性子，是厚重的华丽了。
“舒儿我知道，才不像你那么胆小呢！舒儿我同你说，你是真不知道檀云性子，我可要被她气死了！”
“怎么了？”
“你也知道，封她当答应是皇上亲口下的令，宫里谁都认的。那个丽妃！……那个丽妃娘娘，就在私底下喊檀云，喊她梁才人，你说这是个什么意思，有一次皇上去了衍翡宫，我想同皇上说，没想到竟是被檀云硬生生拉住了。丽妃……那个丽妃娘娘看皇上一走，又喊的难听的，你说窝囊不窝囊。”
“舒儿，你可别听妙春瞎说，丽妃娘娘哪里有那么过分。”
“诶，又来替丽妃说话了，檀云你……”
“诶啊！”梁檀云已经快把手堵在了妙春嘴上了，“我的天啊，你给我省点事儿吧，我真的是害怕丽妃啊……”
“她有什么可怕的，还能吃了你了？”
“你不知道啊？之前的惠贵妃了么？大家说就是……”
“就是什么？”
梁檀云先前还让妙春小心说话，倒是没想到自己却先失言，被舒儿这么一问，才知道，这话说出口是多么的不合时宜――面前的可是那惠贵妃的亲妹妹啊！
“檀云？你说啊，惠贵妃怎么了？”
“舒儿……”
“你开口说就是。”
“大家都说，那惠贵妃就是被丽妃娘娘给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