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
药膳司。
卢润溪昨晚在司里待的有些迟了,便没有回府,在司中供值班太医休息的屋里小憩了一下,一早便又去配药了。
延禧宫的小太监火急火燎的到了这药膳司来,找到卢润溪,“卢太医,芳贵人那边催着要她的药呢!”
“恩,你在这儿等会儿,我一会儿就拿给你。”
没有取什么药方,开给芳贵人的,卢润溪全都铭记于心。
药膳司地方不小,前面是太医们的书案,后面是几十排药柜。房梁顶上悬挂的是各种需要风干的药材。
在药膳司呆的久了,卢润溪便不觉得这股药香有多么的浓厚了。伴随这股股蕴含在空气中的药香,卢润溪走到药柜处亲自给芳贵人取药。
“卢太医果真是兢兢业业,这般拿药的小事,遣底下的太监做就是,哪里还劳烦到卢太医亲自动手。”
卢润溪身形隐在药柜之中,声音却从层层叠叠遮挡的后面飘了出来,“曹太医哪里的话,芳贵人的身体一直都是卢某负责,纵使是拿药这般小事,也不能有一丝的差错。若是随意,岂不是辜负了芳贵人对卢某的信任么?”
“卢太医说的有理。”那与卢润溪搭话的曹太医听了他这番回答,扭头对着身旁同僚,皱着眉摇了摇头,口中念念有词,却并没有出声,嘴里念的是“谄媚小人”。那一桌旁的太医也是苦笑着摆了摆手。
卢润溪轻车熟路,很快便把小太监送来的绣着金边的小蒲包给装满了。
“回去告诉芳贵人,就说小人又在这方子加了一味安眠的药材,有助于小主入眠。”
“好的,谢过卢太医了。”
跑腿的小太监急匆匆赶回来时,延禧宫的宫人正在备午膳。
舒儿被宝官喊过来,说是芳贵人邀她一起吃午膳。
说是一起吃,这芳贵人却自饭菜上桌之后便没有在动过筷子,只单单用瓷勺舀了几口面前的热粥,吃了好一晌儿,粥也只是微微少了浅浅的一层。
舒儿吃的也不舒心,这芳贵人身体差,饮食清淡,桌上菜色虽多但是竟是看不见半点油荤。舒儿看着瘦,其实胃口倒是真不小,自里屋里吃饭,若是菜色对光,有时候还能吃上两碗米饭来。这般清汤寡水让人没了食欲,便也吃的滞怠来。
“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我看舒儿妹妹都没怎么吃了?”芳贵人倒显得体贴,立马开口问道。
“没有没有,只是我早上零嘴吃的多了,这时候倒也有吃不下了。并不是不合口味。”
“姐姐我是个可怜人。”芳贵人声音轻柔,同袁玉岚的那种轻柔不同,说起是柔媚,不如说是虚弱,“纵是有大鱼大肉也是吃不下去的,现下冬天还好些,要是到了夏天便除了些汤水,是一点儿东西也吃不下了。”
舒儿心软,听了芳贵人竟是这般情况,便不自觉的关切起来,“芳贵人可着太医过来医治过,看看用些汤药可要好些。”
正说到这儿,那宝官便拿着新填满的小鼻烟壶进来,径直便递到了芳贵人手边。
宝官这么一进来,将门口厚帘掀起,带进了一阵冷风。这阵冷风似要把坐着的芳贵人吹倒。这般扛不住了,芳贵人又赶紧命人给屋中炭炉里添炭。舒儿早就觉得屋中已经够热了,这下添炭之后,只觉身上贴着里衣,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宝官将鼻烟壶递上,芳贵人接过后,就赶紧打开猛吸了几口。这壶中香气立马涌上来,清冽通透,芳贵人立马便觉得脑中混沌舒缓了很多,仿佛一下子从一夜安眠中醒来。
舒儿见她这样,便知道原来她也是有用药的,也觉得芳贵人用完药之后,登时间精神头也是好了不少,面色也红润了很多。
“舒儿妹妹见笑了,姐姐我也是个药篓子,身体一直在调养着,有劳妹妹费心了。”
“没事没事。大家同为宫中姐妹,相互关心也是应该的嘛。”舒儿讲的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觉得这芳贵人不错,虽不说多么热切贴心,但反倒显得无比自然真诚,又不似丽妃那般对自己充满了敌意。
芳贵人恢复精神,便让宝官撤去了身前的咸粥,难得的吃了好几筷子素菜,又有了同舒儿闲聊的劲儿头。
“妹妹在延禧宫待的可还习惯?”
这一问倒是问到了舒儿的心病上来。就想着碧月所说,方舒对是否能受到皇上宠幸并不看的很重,可却也难一直这么受着冷遇,心中觉得这般宫中似有还无的呆着,倒不如先前在家里时候。
起初舒儿还不知道,这宫中各宫殿的热闹与否其实与那所处位置毫无相关。皇上在哪,哪里才是热闹。这衍翡宫本是宫中最偏僻所在,可是却因为丽妃倒是人来人往的。皇上常去,太后也常命人送些吃穿打赏,宫里宫外各种想巴结奉承丽妃的也是络绎不绝,说那衍翡宫是最盛都不为过。
可是这延禧宫呢!琪嫔,皇上只视她为亲友;芳贵人也是卧病多年,不怎么面圣也不怎么见人。一场大雪,倒似将整个延禧宫尽数掩埋一般,像是与外界隔绝。
“还……还好……待的还好……”
芳贵人一眼便看出舒儿未说出口的真实想法,仿若安慰的口气道,“妹妹,不用太焦急,延禧宫是你姐姐的贵地,想必也是你的贵地,放心吧,姐姐敢说,出不了一月,妹妹你就能从延禧宫搬出去了。”
――“搬出去?搬到个热闹点的地方?”舒儿第一反应便是这个,后仔细咂摸了芳贵人的话之后,才反应过来问道,“芳贵人的意思是说,原来我姐姐也是住在延禧宫这里的?”
“对啊,最开始时就是我与你姐姐还有琪嫔三人一同住在这延禧宫的。”芳贵人眼神飘走,并没有在看着方舒,而是微扬着头,不知看向了什么地方。“当初这延禧宫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院子里满是花树。那时候我与你姐姐无事,春日里得了不少春苗,尽数埋在了院子里,倒也是有福命,很多都抽枝开了花。大部分日子都是满园花香。”
“是么?”
“对啊,”芳贵人浅浅笑道,刚稍有起色的脸竟是眼见着又重新苍白了下来了。“只可惜有开花的命,却没有活的长久的运,没几年吧,就都枯萎死了。”
“那倒是可惜了?不过我看院子里什么都没有种,若是真想再种一点儿花草也不难。等开春拿着花苗树苗来就好了。”
“多麻烦啊,再说还得常常打理。”
“这倒不难啊,我先前在家里也算常与花草打交道。不需要姐姐费心,这些由我同我屋里下人打点就好了。”
“那多劳烦妹妹啊!”
“那有什么的呢,反正我也没事做。”
“诶啊,不说,姐姐我都快忘了,宝官……”
宝官得了命,先是命人将圆桌上所有碗碟都收了下去,又重新上了茶,再快步的去把柜内的东西拿来了。
之前放回柜中的时候,宝官便用了一块黑色的包袱布将那件白色大氅包裹了起来。这般拿来的,便只是一个有些黯淡的黑色包裹。
芳贵人还是用瘦骨嶙峋的手将包袱拆开。不知是有黑布相衬还是怎的,这白狐大氅竟是比往日里看起来还要华贵,肩头上的金线,熠熠然,将用其描绘出的牡丹,显得娇艳欲滴,似要盛开的更盛。
“这是……”
“冬天顺天比你们江南要冷的多,我怕妹妹第一年过来呆不惯,得了这件好皮子,便想着给妹妹制件冬天衣裳。”芳贵人边说边用手在那细柔的皮毛尚抚摸着,宝官看的明白,她是已经将手完全碰上了衣衫。
舒儿没想到芳贵人会拿出这么重的礼来,也是相当的受宠若惊,忙不迭道,“姐姐的礼,舒儿受不起啊!”
“这有什么受得起受不起的,我原本同你姐姐就情同姐妹,如今你也进了宫,岂不就是像我亲妹妹进了宫一样嘛!这件大氅你安心拿回去穿。我看你冬天衣服也单薄,过几日就是冬至,皇上圜丘祭天之后,年节里有的是酒宴见皇上的机会。姐姐的身子没办法抛头露面的,妹妹便代姐姐出去,也算是完成了姐姐的心愿。”
舒儿见芳贵人竟把话说的这般凄惨,便又起了怜悯之心,“那舒儿便收下了。姐姐若是不嫌烦可让舒儿过来陪姐姐说说话,让姐姐不那么寂寞了。”
“妹妹有心了。”
宝官送了舒儿出去,芳贵人却是有如卸下万斤包袱一般,刚一席话是将自己最不愿意回想到的过去又提了一遍,自己内心也是万般煎熬。
宝官一出一进,便见自家主子还坐在放着茶壶茶盏的桌子前堵着气。
见宝官回来了,芳贵人才又有了抱怨的对象,“怪不得当初她姐也愿意去种那些花花草草,我都快忘了,她家不就是个江南种桑树的农家么?哼!骨子里带的!倒是亏了我那件难得的好衣裳。她那种出身,也配?”
芳贵人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忘了,那年说要在院子里种些花草的明明是自己。可是那日方惠就是坐在花树之下,才被过来看望生病的芳贵人的皇上一眼相中。方惠一路跃升,便很快离开了延禧宫。
本无关花草,芳贵人可是总得拿些东西出气,便命宝官将那一院姹紫嫣红尽数烧了,便成了如今的样子。
“先前你找碧月,碧月怎么说?”
“回贵人,碧月已经答应了。”
“那便好。”芳贵人心中气郁,指甲都刻进了手心皮肉之中,“只要别是另一个琪嫔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