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年关,顺天算是进入了最冷的时候。
卢润溪在轿子里还是能吹的到冷风,身上衣服原就单薄,这番又经腊月寒风这么一冻,只能蜷缩着,一边大声叱呵着轿夫,让他们快点赶路。
路上已是行人车马声渐少,轿夫的喘息像牲口一样,“哼哧哼哧”地从轿子外面传来。卢润溪心生不悦,倒不是因为轿夫,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到家了。
京城达官贵人的宅院分布集中,现在便是一处。卢府不算多气派,但也是富丽堂皇的一间大宅。卢润溪自打十九岁之后,卢老爷便买下了这座宅院,可也自打是十九岁之后卢润溪便也很少回这座大房子来了。
今天是没有办法。——每年的腊月二十是卢润溪生母的忌日。身冢在沧州的老家,牌位便一直放在母亲身前的屋子里,要是想要祭拜就必须回来。
“大少爷回来啦!”卢润溪颤颤巍巍的下了轿,却难得的发现竟然是老管家来迎,“大少爷倒是回来的巧了。”
卢润溪心想,——“巧?巧什么?”抬头一看却见自家那卢府牌匾上坠着红绸。卢润溪心内疑惑,随着老管家往府内走,府中众人见少爷回来了,匆匆打了招呼,又立马去做事了,忙慌慌的样子。府内被装点的喜气洋洋的,到处都是红色的布绸。瓦上墙头的积雪还未化,一片片洁净的白色与府内红绸相呼应,本是一副谐和场景,却是让卢润溪一下子怒火中烧。抬腿就打算绕过正殿往母亲旧屋那儿走。
“大少爷,您这是做什么?既然都回来,还是赶紧去老爷那儿给老爷请个安吧!”
“他现在春风得意的很,我去扫他的兴做什么?”
“你还没见我,怎么就知道会扫我的兴呢!”一把浑厚嗓子从台阶上传过来。
“老爷,您来啦!”
“润溪,今天是你爹我的好日子,你既然来了,便留下来吃饭吧!”
卢润溪眼神不与卢老爷对视,也不知看着什么地方,“润溪宫里事务繁忙,待会儿就要走了。”
“混账!你忙什么忙!我还不知道你,你在宫里不过也就是那些事儿,今天,你必须给我留下来。”
“今天府上有什么喜事儿啊?”卢润溪已懂装憨,故意扭头去问老管家。老管家知道这父子俩向来不和,哪里敢说,一眼往向卢老爷那儿去。
“你下去忙你的吧!”
“谢老爷。”
“怎么?我没偷没抢,聘礼也都下的全,没有逼迫人家姑娘,娶一房妾侍又有何妨?”
“卢老爷有兴致,想娶多少房侧室都无妨,只是今日是润溪娘亲忌日,润溪吃不下谁的喜酒,抱歉。”
“混账!”卢老爷从台阶上从上来,一掌就掴到了卢润溪的脸上,“你当你跟谁说话呢!你看看你那样子,是对父亲说话的样子吗?”
“父亲?你敢当我可不敢受,你那份皇天后土的恩德还是给别人去吧!”
“滚!你给我滚!一回来就顶撞我,生怕我活得太久了是吗?”
“卢老爷威风不减当年,一朵梨花压海棠,还怕活不久吗?”
“滚,你给我滚!”卢老爷返身回到屋里,手里拿了一个茶盏,直愣愣的往自己亲儿子身上砸过去,“滚,老子没有你这个儿子!”
“少爷,少爷,您快走吧!”
老管家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免不了的发生了,急急忙忙的牵着卢润溪衣袖,把人往外拉。
“老李……”卢润溪眼底似有无边的孤寂,老管家也是心痛无比。
“大少爷我知道的,今晚我会帮夫人点香,烧些纸钱的。”
“这串红玛瑙是我帮娘寻得,你记得帮我放到她牌位前。”
“诶,”老管家一声重重的叹息,“少爷,您又何必非得逆着老爷呢!说几句软话不就也不会吵起来了吗!前几日老爷就在念叨您了,还说差不多您就快回来了。”
“老李,你要记得把手串放到我娘的牌位前,千万别迟了。”
老管家见少爷故意忽略了自己的话,也是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好好,少爷您就放心吧!”
“那就行了,我走了。”
“少爷少爷,您等会儿!这天儿一会儿可能又要下雪了,我去给您拿件厚点的大氅来。”
老管家立马进府,拿了件深色的氅衣来,出来的时候却已是不见卢润溪的身影。
正如这老管家所说,这雪是又下了起来。卢润溪走着路,却是没有地方可以去,见天色也已经不早了,回宫也是来不及,便转了个方向,往望湘园走去。
望湘园可是个有名地方,是京城里最有名的寻欢作乐的去处。卢润溪倒爱去青楼,去的多了,便也比出了个好赖来。望湘园比寻常青楼要安静些,里面的姑娘脂粉气也单薄些,倒像是个客栈一般,是个过夜的好地方。卢润溪出手阔绰,不少姑娘都愿意伺候他,妈妈见他来了,也谄媚的上前打招呼。
“卢公子倒是好久没来了,正巧了,最近咱们这里又来了批年轻貌美的姑娘,给卢公子介绍一个?”
卢润溪脸上不见什么伤情,只有一脸的玩世不恭样子,“那劳烦妈妈啦!”
“好说好说。”
望湘园内房屋仿的是江南的建制,屋外还从外处引进了流水。屋内暗香环绕,屋外水流潺潺。这香选的有来头,卢润溪大夫本性,闻出了熏香里有些催生情】欲的药引。抬杯举手,手中一盏淡酒浇灭了香炉里的火星。
木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卢少爷好。”
这有些胆怯的声音。卢润溪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脸上添了些妆,年轻女孩子,坠上这么些脂粉,弄粉调朱,反倒显得俗气。卢润溪低头苦笑,只觉得现在这贵胄们都是些什么口味,一边又要小姑娘在自己身边坐下。
“卢少爷喝酒。”姑娘手抖的如同筛糠,卢润溪又是苦笑一声,让她自己坐着什么都不要忙。
“你叫什么?”
“臻儿。”
“多大了啊?”
“十六了。”
“十六?”
“嗯。”
“听口音,不是顺天人吧!”
“是沧州人。”
“沧州?”卢润溪老家正是沧州。沧州离顺天不远,步行也就三五天的脚程。卢润溪从小便随着父亲来了顺天,至今已经是三十多年没有回家了。一听这姑娘是自己老乡,便又多问了几句。
“不在沧州好好呆着,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爹娘死了,族里的亲戚也养不起我,便托人把我带到顺天来,说是能在顺天讨到一口饭吃……”
卢润溪听着臻儿说起自己身世,听完,便从袖里拿出二十两银子来,往姑娘跟前一放,起了身。
“卢公子您要去哪里啊?您这么一走,妈妈一定觉得是我伺候的不周到,免不了一顿打的。”
“就和你的妈妈讲,就说那卢公子临时宫里有事儿,进宫去了。这样她就不会打你了。”
卢润溪衣衫单薄,人也瘦,不是什么魁梧的身材。臻儿在走廊上看着这位奇怪的卢公子走下楼梯,走过大厅,顶着大雪,往外面去了。手中攥着那二十两纹银,臻儿小心的揣在了怀中,心里想着,——“这公子虽话不多,但是是个好人。”
好人向来没有什么好报,卢润溪对臻儿心生不忍,没有过夜,就付了银子走了。现下是又冷又饿,顶着大雪,叫了一顶轿子,又是吹了半宿的冷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药膳司。
“卢太医卢太医,您总算是来了,芳贵人宫里找了您大半夜了,您赶快过去吧……”
卢润溪眉头一皱,似是鼻尖闻到了什么恶臭一般,身上已是半湿,却连换件干衣的时间都没有。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延禧宫,掀开棉帘,却只觉一股血腥之气涌了上来。那
芳贵人的屋里,已是血污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