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峻山越来越觉得自己年老有些不中用了,莫不要提那几十年前在边关时候了。那时候与萧卫父亲萧远山两人,两人一文一武倒也是配合默契,倒还真似两座山峰在边关驻守。自己贪念权势地位,还是选择回了京城,又受到先帝重要,到了现在也是显赫富贵。
自从大儿柴子臻远行之后,柴峻山这为父之人便日日都为他担心。柴峻山虽是严父,可是自己心里也明白,这膝下三位儿女都是自己的心头之宝,莫不是万千艰难关头,他又怎么会将自己儿女弃之不顾,况且这与柴子臻合作之人是萧尧倒不是萧卫,柴峻山纵然没怎么与之接触,但是朝堂之上也是常见,他知道这兄弟俩本性并不相同,那萧尧阴鸷老练,谋算更深,这宫里传消息过来之时,柴峻山不由的心都揪了起来,怕儿子会在萧尧那里吃亏。
“爱卿,这是邺常自从边关千里加急送过的奏疏,你快看看吧!”
这邺常自虽是已经尽自己所能调控心态,可是笔下还是难免显得焦急恳切了。
这柴子臻一行误了时辰过来,邺常自在营里便已是有些担心,怕他会在路上遇上什么危险,又是接到探子来报说是那阿勒坦汗竟是出营往嘉阳关方向去了,邺常自更加的替这柴子臻担心,便派了先行兵去迎。
出了营门数十里,那先行兵眼尖,远远的就看见有人驾马往这边行着,“有人来了,大家快马过去看看。”
大漠天气变换无常,今年的冬天却是来的更加早了。夜里寒风骤起,萧尧本也有些疲倦,还驾马带着一个柴子臻。昏睡之人倒是难控,萧尧一路驾马又不能迷失方向,又得顾着柴子臻也是一路艰难。
“是萧都统。”那几名士兵认出了萧尧来,“都统,都统!”
这白日头下看的真切——萧尧满脸的血污早就已经干涸,在脸面上形成了一层已经有些皲裂的血皮来,翘起的边角在猎猎风沙下舞动。
“都统!”
萧尧下不来马,因为在马鞍上还要顾着一个柴子臻,“我本是护送柴都统过来的,路上碰上阿勒坦汗了,中了他们的埋伏……”
“都统,你的眼睛怎么了?”
——萧尧左眼窝糊着黏稠的血,时辰久了,那本鲜红的血已经变成了黑褐色。
“没事,不知道阿勒坦汗的人有没有追上来,你们留几个去我来路上看看,剩下的赶紧领路,咱们先回营再说。”
“遵命。”萧尧来过邺家兵营几次,倒也与邺常自熟识,又因为为人稳重有谋断又识大体,倒是在军中口碑不错,这几位将士,看着萧尧一脸血污与肃杀之气,也是不敢再问,又考量到萧尧带着个从未见过面的柴都统,马行的也没有多块,“你快马先行,回军营向将军说明,说人咱们已经接到了。”
“好。”
萧尧这般见了邺常自的人,心里倒也觉得安定了些,倒没有什么劫后余生的意思,只单是觉得自己这幅样子倒也终于是被邺常自的人看见了。
邺常自不比柴子臻,为人并不傲慢。在这边关带兵练兵人倒也是个谨慎性子,对待萧尧也并不交心。萧尧这回儿自己把自己左眼弄伤,就是为了完全得到邺常自的信任。
这般想着,抬头便已经是到了兵营门口,邺常自已经在营门口等着了,见两人风尘仆仆样子,是既惊讶又着急,“快,快带人进去吧!”这话刚说完,邺常自才意识倒,这柴子臻虽是昏倒却像是没有什么创伤样子,倒是这萧镜岩脸上身上竟是血污——自己的血。
“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被他们伤的。”
“我前两天听到探子来报,说是阿勒坦汗出了北元都城,到咱们这边来了,就担心会不会被你们遇上,倒还真是被我说中了。”
“他倒不是为我和康时来的。他们一行人都穿着蒙古人的衣服,怕是与蒙古那边有什么纠缠,我与康时也是不走运,正好在车马店里遇上了,诶啊……”萧尧与邺常自边说边与邺常自一起往营里走,却是力不可支的摔倒了。
“镜岩,你怎么样?”
“无事……我……”
“来!”邺常自一把揽过萧尧。这两人生得身量都差不多,邺常自也是有些吃力,但还是将人架了起来,“你伤的挺重的,赶快随我到帐篷那去,有军医在那里等着了。”
柴峻山在皇上书房仔仔细细的读了邺常自的奏疏,知道自己儿子没有什么大碍,也是放心了不少,“皇上有萧镜岩这般的重臣,是皇上之幸,是万民之幸。”
“是啊!所以朕也打算这般给邺常自回话,镜岩的本事儿,朕也知道,这边关有他与邺常自相守,倒似先前你与萧远山萧爱卿一般……”
萧卫听得父亲的名字,抬眼望了皇上一眼,只看到皇上不紧不慢的继续与柴峻山说着,“这么长时间,朕把康时设为主职,让镜岩为副辅佐,也是有意的锻炼两人,现在镜岩倒是在谋略志勇上更胜康时一筹啊……”
柴峻山听皇上话里意思倒是越来越明朗了,“皇上的意思是?”——却还要再明知故问的问上一句。
“朕想让康时回来,这边关苦寒,朕也知道,这京中用着他的地方也多,便让镜岩顶替柴子臻的职务吧!”
“舅舅为何闷闷不乐的。”从皇上书房出来,萧卫并排与柴峻山一同出宫。
“哎!倒也不怪子臻不争气,你大哥有本事儿,是比子臻强的多。”
“舅舅不是一直担心子臻哥在边关的吗?这般回京做官,皇上给的官职,倒还是只剩不降呢!”
“你啊你!还是年轻,那皇上可没有重用子臻的意思啊!他这般喊我过来,倒是揶揄我呢!说我柴家儿女无用啊!”
“舅舅,您多虑了……”
“萧卫!”
“舅舅有何吩咐,我不能常常进宫,没办法与谵淼见面,你若是见到她,便要好好劝诫她,我也知道她的性子,是有些好强的,又有些恃才傲物恃貌傲物,你多劝劝她,让她在宫里好好呆着,爹爹哥哥们都好,让她不要挂心,也定不要惹事端,今年年末我便向皇上递奏疏请辞,柴家在皇上那儿已是没有地位了,皇上看不上我这等前朝老臣,还是你们他更信任。谵淼只要在宫里好好的伺候皇上便是,不要她替我们担心。”
“好。”
皇上的皇谕又很快的到了关外来。
“皇上这般倒是信任你起来了。”
“哈哈哈……”萧尧与邺常自两人在帐中对饮,“邺兄怎么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啊!”
“没有没有,镜岩兄你误会啦!我只是替镜岩兄高兴呢?莫别说替你高兴了,我也是为自己高兴呢!不是邺某看不起读书人,只是嫌他们实在是迂腐刻板了些,我这营中规矩不多,四书五经也在这里行不通,倒还是镜岩兄,你与我合作,我要自在些。那柴子臻生得面色雪白,倒是个标致漂亮人物,倒是与我着粗俗兵营不相衬了。”
“哈哈哈哈,这话邺兄怎么放心与我说了,不怕我去康时兄那里告状吗?”
邺常自见萧尧笑,自己也笑,“经过这事儿我可是看出来了,镜岩兄是又义气之人,倒与邺某性子相似,我虽与他爹熟识,他爹对我有知遇之恩,却也不能不提他儿子是无能之辈。”
“邺兄你言重了,康时兄可不是无能之辈啊!”
柴子臻接了皇上让他回京的令倒也是如释重负,倒不是自己怕死,只是自己毕竟不会武功,还是尽量远离这稍有不慎便要丧命的地方为好。
“之前一直听说邺将军治军有方,今儿一见倒真是名不虚传,柴某见了倒是对邺将军更加的仰慕佩服了。”
“岂敢岂敢,柴都统谬赞了。”
“只是,我这皇命在身倒是不能在邺将军您的营中久留了。”
“柴都统当然是以皇命为重,还是赶快进京为上。”
“那便同邺将军告辞了。”
“柴都统一路小心。”
这回京之路,还是要经过嘉阳关,与来路差不多,柴子臻心里有了惦念倒是连车马店都不敢住了,与萧尧连夜赶路都快把马给累死了,才进了嘉阳关。这柴子臻也是在嘉阳关呆了好一阵子,虽是繁华热闹比不上京城,倒也还算的上民风淳朴。
“镜岩,咱们这一别倒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这一路赶路你也辛苦,要不让我做东,咱们在嘉阳城里的酒家吃桌酒席吧。”
“这主意不错,不过还是我来做东的好,就当是我给你老兄践行了。”
嘉阳城中柴子臻能看上眼的酒家不多,倒是有一家萧尧知道他常去,酒席便设在了那里的二楼包厢。
“镜岩兄,这次也算是受到了皇上的重用了,我倒是要敬一杯,给镜岩兄贺喜的。”
“我有什么喜,倒是你,还能回京城去,岂不妙哉。”
“哈哈哈哈,是啊!我也离京久了,倒是还有一点儿想念父亲母亲的来着。”
已是酒肉正酣了,萧尧似是喝的多了,脸上倒有了些红润之气来,倒是与自己一直以来在大漠上的惨淡面容不符了。
——萧尧的左眼还是没有治好,刀锋伤了眼球,已是废了,萧尧不是什么在意外貌之人,纵使是看着有些骇人倒还是就那样让伤眼显于人前。
“父亲母亲?他们可也想你这个废物?”
柴子臻明显是被萧尧的话一惊,以为他是醉酒说了胡话,“镜岩兄,你说什么呢?”
“我说!”萧镜岩字字如珠玑,倒是既清楚又明白,“你个废物回去做什么?回京也只是做你爹羽翼下之人,与在边关做个无用的都统又有什么区别。”
“镜岩!”柴子臻到此时还是有些希望这萧尧在说醉酒的糊涂话。
“哈哈哈哈,你一直看不起我,我知道,可是你就当我能看得起你啦?你与你那弟弟虽是正妻所生,可却也是一样的脓包废物,柴峻山也算是是个精明人,怎么生得你们这两兄弟?”
柴子臻这回再也没有办法与借口麻痹自己了,萧尧把话说的那么明白,自己又装什么糊涂,“萧尧,你可别满口说胡话,惦念一下你自己的身份!”
“你给我闭嘴!我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你当我与你表字相称是真的与你两相敬重?哈哈哈哈哈,我这名字是我娘亲取的,表字是皇上给的,你们都配不上说我的名字。”
“你,你连皇上都敢不敬,来人来人啊!”
“来人,来什么人。”萧尧蹙起眉,那脸上半分俊美之气都没有了,只有一脸的凶煞,“你以为这嘉阳城里还有你的人,还有皇上的人吗?哈哈哈哈……”
“你,你想干什么?你想造反吗?”
“对,那时在那个车马店,阿勒坦汗就是我给喊来的,老杜也是我杀的,你也是我绑的的……”
“好好!你竟然敢与北元向谋。”
“哈哈哈哈哈……”萧尧越说越高兴,“诶!都是要死的人了,又何必让你知道那么多呢?也是我最快。哈哈哈哈……”萧尧说完便站起了身,想柴子臻跟前逼近了。
“你……你要干什么?”柴子臻说完便准备逃,却是被萧尧一把拉了回来。
“那关外的时候,北元那边便早就想杀你了,你多活的这几天都是我赏给你的。你要留着,没有你怎么显示我的智谋呢!怎么能让那邺常自完全相信我呢!”
“萧尧,你把我放开。”柴子臻只觉身上渐渐没了力气,倒是与那天在车马店厅堂里感觉差不多了,“那天就是你下药迷晕我的。”
“嗯。”
“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什么?”
萧尧没回答,只绕到柴子臻身后,又用身子撑着他不让他倒地,手却扶住柴子臻的脖颈,稍一用力,就将柴子臻的脖子扭断了。
“咔哒”一声响,萧尧又往后躲了一步,让柴子臻完全倒在了地上。自己嘴里却念念有词起来,像是在回答刚刚柴子臻的问题,却更像是在问自己,“对啊?我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