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儿为了安胎倒已是在偕芳殿里面憋了不少日子，前段时间倒还不差着来人看望，现在时日久了，过来看得人少了，舒儿也觉得在屋里闷着无趣，与翠霞吵着要出来看看。
“小主出去可以，一定得小心，现在正是季节变换时候，那卢太医也交代了，若是小主得了风寒，可是连药方子都不好给小主开的。”
“行行行！”舒儿跟前添了下人，这翠霞虽然年纪小，但是也越来越有了之前碧月的模样——那稳当是还差了几分，可是劝诫人的那份劲儿却是有了。
“我这个做主子的倒还得听着你的吩咐了，有又什么都按那卢太医的话来做，怎么我这个孩子还成了他的了？”
“奴婢也是谁说得有理听谁的！要是都由着小主性子，小主身子出了什么事儿，奴婢这边也不好和皇上交代的。奴婢替小主您把那儿薄氅拿过来吧！今儿风倒挺大的，您说要去延禧宫看柴小主。地方远，坐辇还得好一会儿呢！穿厚点儿也能扛风。”
一提延禧宫，舒儿倒是停下了动作，“你也别给我穿那薄氅了，才什么时候啊！拿那些毛皮子做什么？”倒不怪舒儿突然变脸，之前那延禧宫的芳贵人在大氅上下了毒，倒是把舒儿给害惨了。
翠霞也不是笨人知道小主念着之前那狗屁倒灶的事儿，又劝上了，“小主不是去看柴小主的吗？难道还怕那芳贵人不成吗？再说她之前那毒东西，咱们早就给她烧了，小主还是念着身子吧！这小氅毛皮不厚，穿着轻巧的。”
现在宫里最得意的便是舒贵人了，自然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偕芳殿去领头一份儿的。舒儿在娘家时候没见过好东西，倒是在宫里的这段日子开了眼界，可纵使是走马灯似得开眼界，却还是觉得去年个芳贵人给自己的那白氅子是难得的好东西。“芳贵人也是舍得，那件袄子，我如今比着，也是觉得好，再看这些内务府送过来的，都觉得是俗物了。”
翠霞不理她，兀自将小薄氅的系绳系好，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你这手倒巧，结打的漂亮。”舒儿很满意的低头瞧了，又在镜子里面觉了自己精神也不错，“走吧快走吧！怎么现在动作也比以前慢些了，都快晌午了，我也不好直接去谵淼那儿吃午膳啊！”
到了延禧宫，听那琪嫔一说，舒儿才知道柴家出了事儿。琪嫔本也不愿意与舒儿打交道，见她过来扑了空，作为延禧宫主事，也只好与舒儿把话交代清楚，“昨晚柴家来人过来说的，说是他家大哥在边关那边出了事儿，从嘉阳关那边急急忙忙送回来的，到京城时候人已经快不行了，那柴大人用人参吊着他家大哥的一口气，就等着柴妹妹回家中看一眼呢……”
舒儿不像京城中长大的女儿，对这柴家大哥是一无所知，只觉得这事儿出的意外，让人有些不安，“柴大哥发生什么事儿了？”
“这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在关外遇着蒙古人了，从马上摔了下来，脖子都给摔断了……”
“这么严重么？”
“娘亲、娘亲。”那大皇子修儿越长越大了，因长相像惠贵妃，虽还那么幼小，但是眉眼已经有了几分漂亮精致模样，是个小美男子的胚子了。
琪嫔再怎么不想承认，这眼前的两人——一侄一姨还是有几丝相像的。
“白兰，我正和舒贵人说正事儿呢！快把大皇子带进去……”
“娘娘，大皇子就是苦着闹着要找您，奴婢怎么哄他都不愿意睡午觉……”白兰话还没有说完呢！这琪嫔眼睛都已经湿透了，昨个大半夜宫里来了外人，修儿有几分害怕，后半夜都没有睡好，小小的脸蛋上眼圈都青黑着，这般又吵闹着不愿意午睡，倒是要伤身子的了。
“娘亲，”修儿乖乖的凑过来，扑在了琪嫔的怀里，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带着几分甜味儿，“修儿想让娘亲哄修儿睡觉。”琪嫔一边搂着修儿一边抬头看向舒儿一眼。
舒儿知道这孩子与琪嫔亲近，便友善的笑了笑。琪嫔似得了什么允许一般，将小小的、还没什么份量的修儿抱在了怀里，轻轻的哼唱起小曲儿来。
见修儿在琪嫔怀里渐渐的睡了，舒儿也起身轻点了头准备离开了。
“舒贵人，”琪嫔压着话语，字句软绵绵的递过来，“你现在也是怀有身孕的人了，等你的孩子出世之后，你便能理解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了……”
“娘娘您是个好母亲……”
“你……”
舒儿回身笑笑，“修儿在您这儿，也是最好的。”
“你……”
“娘娘不用送了，舒儿告辞。”
从延禧宫出来，舒儿倒是正巧迎面遇上了也是再往延禧宫赶的袁玉岚，“舒儿妹妹！”
“袁姐姐你怎么过来了？”舒儿与袁玉岚虽没有什么正面冲突，但因为还是接触的少，总似隔着那么一层，见了面也是客套生分许多。
“我来找柴妹妹的？你也是吧！”
舒儿这才意识到，这柴家之事怕已是满城满宫皆知了，“袁姐姐不用往延禧宫里赶了。昨夜柴家派人进了宫，已经把谵淼接出去了。”
“那就好，”袁玉岚如释重负一般，“我还怕人在宫里还不知道呢？总算还是见上最后一面了……”
“最后一面？袁姐姐，你是说，那柴家大哥，已经……”
“嗯。”袁玉岚怕自己多说会控制不住眼泪，一个简单的回答已经是让自己泪眼婆娑了。
年月也久了，自己第一次见柴子臻是什么时候自己也记不得了。柴父不仅有个好相貌也是也又一颗七窍玲珑心，虽是朝堂之中倒也常与袁柏巾这种文人交往。
那日是袁柏巾设宴，柴峻山带了自己的三位儿女同来，那时候柴谵淼还是做男儿打扮，一个大美男子带着三个小美男子，走到哪身边之人都有几分“看杀卫阶”之意。袁柏巾教育儿女也是大方，任由孩子们谈笑。那时候袁玉岚便觉得这柴子臻不仅是长得貌美，更是有一副好口才，为人处世也潇洒，若不是自己进了宫，凭着这袁柏巾与柴峻山的交情，就算是连个姻亲也不是没有可能。
“倒是可惜了。”袁玉岚百般压抑之下终于说出一句来，又觉得与自己身份不妥，又赶紧附加到，“我是替柴妹妹说的，他大哥还那么年轻，一表人才确实是可惜。”
柴峻山下了讣告，灵堂也布置起来了。柴谵淼连夜从宫里赶出来，也好歹是见上了哥哥的最后一面。可这柴子臻到家时候已经是与活死人没有什么两样了，人是抬着进的家门，这父亲母亲说了什么也是听不见，唤他名字也是没有回应，只是一味的睁着眼，都硬生生将眼睛都熬红了，像是等着什么一般。
“快，快，派人去宫里传话，赶紧让谵淼回来。”
“是。”
“回来，还有……还有赶紧……赶紧的，去……去五台山把那个孽畜也给我喊回来……就说……就说……他哥哥……他哥哥……不行了，快让他赶回来见最后一面。”
这柴峻山虽是位高权重可是因为为人也低调，倒是也没有过的多么显赫富贵。三个女儿都是他心头肉一般所在，本还想着，等大儿子回来，自己也辞了官，把那小儿子也劝回来，小儿子一时间被牛鬼蛇神迷了心窍，自己好好的劝总还是能够回头的。可是这老天爷不给自己活路，让自己就这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谵淼来的快，见床榻上躺着的自家大哥成了这般模样，还哪里顾得上什么，只能扑上去一顿痛哭。柴子臻瘫着，见谵淼来了，那一直在眼眶里撺掇着的泪水竟是大滴大滴的顺着眼角鬓边淌了出来。
“子臻，我的儿，你不要哭，家人都在你身边呢！你在坚持一会儿，子樟马上就回来了，你可千万别睡过去啊！”
柴子臻已经没了再留眼泪的力气，在娘亲妹妹怀里，眼看着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快快，大夫，赶紧把另一根参也炖了，赶快给大少爷喝下去……”
“柴大人，不能再喝了，一根人参已经下了肚，再吃一根怕是……”
“子臻……子臻啊！我的儿啊！”柴峻山难道还不知道这般浅显道理么？可是却实在是不愿眼看着儿子没命，自己却无能为力。
“大哥大哥……”谵淼抱着柴子臻，怀里感觉真切，倒真似什么脱离了肉体一般，怀内身子骤然轻了一下。柴子臻阖眼，眼皮带落了眼里所有的眼泪，竟是在晶莹泪珠中夹杂了些许的血丝。
“大哥！大哥！”
五台山路途遥远，柴子樟接到了信报，反应已是飞快了，回到府中还是只见着了大哥的灵柩，与近乎一夜老去的爹娘。
柴子樟身上还着着道服，发髻上只一根黄桃木簪，脸色又因为粗茶淡饭显得有些黯淡。往日里父亲最喜他这样素净打扮，越赤贫越好，因柴峻山觉得自己这儿子生得妖媚，有些女相，若是还世家子弟那般锦衣秀装，便是极扎眼招人的。这丧子之痛实在难捱，柴峻山见了小二这般清瘦，竟是将昨日与不肖子孙的隔阂忘了个一干二净，只轻言细语说了句，“把孝服换上，过来给他上香吧！他一直等着你呢！”
亲兄弟哪里会不伤心，柴子臻在大哥这副棺材跟前跪着，只觉得是心被人剜去一半似得，空落落的，眼泪砸上去都有回声。
柴子臻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苏南岭也知道是柴家大哥出了事儿，便非要与柴子臻一起回来，这柴峻山虽知这苏南岭与自家小儿之事，盛怒也难敌伤情，又念着苏清也是才过世不久，自己管教自家儿子无错，别人家的儿子倒是不能那么随心所欲了，便由着苏南岭跪拜上了香。
柴子樟一路也辛苦，柴夫人也是心疼，便让柴子樟烧完纸钱，就赶紧回屋里睡上一觉。那柴子樟前脚进屋，苏南岭就后脚跟了过去。
“你干嘛跟过来，我大哥没了，我懒得和你闹！”
“你累了你去睡吧！”
“你不累，你同我一起过来，你若是也累了，便也在我旁边迷瞪一会儿吧！”
“你愿意？”
“嗯！”柴子樟似笑非笑晃晃脑袋，“我实在困了，你可不要吵我了。”
“我不吵，我不吵，你睡吧！我就在你旁边。”
这两人都是迷迷糊糊，睡意涌来都已是躺下了，却是被一声动静极大的声响给吵醒了。
柴子樟揉揉睡意惺忪的眼睛，抬头看了，却是见到了一张涨的有些气血上涌的脸庞来。
“二哥！你对得起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