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里睁开眼睛,整张脸孔都又胀又疼。
用尽力气稍稍挪动一下,然后在旁边的窗户的倒影里能看见自己被厚厚包扎的整个脑袋。
我因为从帆船上跌下,头撞在了螺旋桨上,造成颅骨的断裂,几乎丧命。
我苏醒过来之后,医生每天都来检查我数次。
还有慕风也来看望过我几次,跟我说话,鼓励我伤口恢复得很好,又闲聊点别的事情。
但,我一句话都不肯回答。
直到,有一天方圆来我的时候。
她露着特别慈祥的笑容,歪着头摸`摸`我的手的时候。
我终于张开嘴巴,那是这样有记忆以来,我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地和她说:“帮我,帮我和我儿子离开这里。”
之后,我就背过脸去。
其实我想问的是,我怎么被救起来了。
我要是这样死了也是很好的。
我真的累了……
可是没有办法的,人的生死就像单纯的赌徒被抽纸牌一样。
老老实实,逆来顺受。
该死的时候就要死掉,被救过来又地残喘着活下去。
从十一月末到来年的二月,我的伤势逐渐的好转起来。
裹着头的白色纱布越来越少,一直到彻底被拆掉。
顾旸没有一次过来看我。
只是,会在每周四的早上,会给我送鲜花。
雏菊、玫瑰、向日葵、百合……各种各样的美丽的鲜花。
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倒也让我觉得轻松。
他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我们之间还能说什么呢……
我们之间本来就有重重的过往,现在也算多加了一桩。
所以,我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又是新的一周了,慕风很久没有来看我了。
方圆也没来。
而星期四了,鲜花也没有如期而至。
要不是有苏越惜这个小闹腾,我想我可能都要与这个世界隔离了。
苏越惜告诉我下个星期,一定要给他参加家长会。
我把桌上那束快枯了的花束给扔进垃圾桶里,忽然有个想法,似乎好像很久都没有给苏越惜买衣服了。
这么想着,在打第二个吊瓶之前,从病房溜了出去。
我去到离医院最近的那个新天地转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合适的童装。
应该这么说,这家商场没有一件低于千元的童装。
而,我刚从医院出来,我所有的资产就剩四位数了,如果我的医药费是顾旸给的,那我还欠着债呢……
走到一楼的时候,橱窗里都是当季的最新款的女装。
大概是天天呆在医院那个不需要任何修饰的地方,我从来没有过像这一刻,那么想要穿上里头一件华服。
尤其是那家香奈儿挂着的今年女装款式,抹胸的白色裙子,细`腰带卡在胯部,不对称的裙摆零零散散地散落下来。
像水一样,真的很好看。
我羡慕地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看着这条裙子。
裙子旁边的橱窗也映着我现下这个不争气的影子:一个面容憔悴的瘦女人,张着嘴巴,不施粉黛,却又无比贪婪。
香奈儿的服务员打扮得倒是很高贵,红色的口红,精致的妆容。
大概看着我站在她们店门口实在有碍观瞻。
到底还是过来了,声音温文却又不是热情地说:“小姐,往这儿出去,外面有一家美特斯邦威,去他们家吧,他们家的衣服更漂亮。”
我脑子再被伤到了,我再傻,也知道她这话是啥意思。
是的,我很气愤。
我才住院多久啊,我曾经也逛过奢侈品店的,我也是受人尊敬的VIP。
那时的自己,她们态度好得恨不得让你把卡上最后一分钱花在这里。
怎么那个时候,她不和我提提什么“美特斯邦威”呢?
我是病还没好全呢,今日虽然是潦倒一些,但是她这话……
呼!
我的气息还在胸腔里浮动,可是我真的因为伤到了脑子,许久都没想出该要怎么怼回去。
这个时候,香奈儿的店里面走出来一对漂亮的男女,他们手上拿着好几个袋子。
胸口挂着牌子的经理一直送他们出来。
顾旸,果然是他。
看到我,他也站住了。
这一刻,我就特别的想找个地缝给钻进去。
但是,我没有,没转身,仍旧傻愣愣地站着。
还更傻的看了看他身边站的那个姑娘。
好像有点儿面熟,我脑袋里这时候转的快了一些了,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个什么明星吧。
叫什么露露的,还是冰冰的。
那个女孩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顾旸……我们走吧。”
这声音真是不好听,鼻音好重的。
他没听那个姑娘的,仍旧站在原地,看着我。
请大家来重新审视一下我这个时候的局面:我;
刚刚让我去“美特斯邦威”的女店员;
她的领导,卑躬屈膝的,一脸笑意送顾旸他们出来的经理;
让我头疼的顾旸;
还有那个用鼻子说话的更让我觉得头疼的女明星。
我们几个此时站成了个五角星,按照的是金木水火土的排列顺序在各自的方位站着。
僵持着……
数秒之后,我以一种让自己后悔万分的方式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我指着那条裙子,以一种自己觉得很贵妇的姿势,实际是一种又傻又气急败坏的样子说:“顾旸,我要这个。”
他没动,只是看着我。
我回想起来,当时能让我鬼迷心窍到这种程度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我不想被人瞧不起?
或是,我这脑子已经被撞成单细胞动物了?
我脑子里是不是只有他是个大款,有钱人。
他一直以来都在孜孜不倦地满足我各种需求。
他给我买名贵的珠宝,从来眼睛都不带眨。
所以,他也肯定为我买下这条裙子。
可是,他仍旧一动不动。
他的面孔冰冷,他就那样看着我。
那样的眼神是怎么形容呢,是憎恨吧,或者是嫌弃,更或者是嘲笑。
反正,这栋楼里也再没人比我更加郁闷了。
现在,我得给自己找台阶下。
站在我对面的女店员,俨然是在看场好戏,她的三角眼出现浓浓的笑意。
鼻音超重的女明星拉着顾旸就要走。
我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心里像那个谁,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吧,自我安慰道:算了算了,这肯定是我和顾旸这人最后一次见面,多好啊,多有戏剧性的收尾啊。
我头一甩,转身快步离开这里。
谁知道,新天地的大玻璃门擦得那样的干净,再加上,我走地比跑得还快。
门僮还没把门打开呢,我结结实实地一头撞了上去。
我没事,我非常镇定地微笑。
我摸`摸自己撞上去的那半个额头,我暗暗安慰自己,我没事。
我绕到旁边,终于从新天地里出来。
走到了大街上。
忽然,高级百货商场里头的暖气不见了。
我发现自己身处的是一座陌生的寒冷的繁华的且看不起我的城市里。
我抹了一把眼睛,我怎么哭了呢?
我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越咳嗽眼泪越多。
前面有个卖雪糕的小摊子,我想要去买支雪糕吃。
我得去吃个甜到发腻的巧克力混在香草上的雪糕吃吃。
买雪糕的那点钱我还是有的。
我跟老板说:“给我来一个最甜最腻人的那种。”
老板看着我现在这么个濒临奔溃的样子,不敢不给我找。
我给钱的时候,手被一个人在后头死死地抓着,拉我过去。
我一回头,是刚刚那个冷漠的,也想看我笑话的顾旸。
他恶形恶状地对着我吼:“你是怎么回事啊!你就不能好好的呆着养病吗!大冷天的你吃什么雪糕啊!你是想死吗!”
“你少来管我!”我厉声冲他吼回去。
比刚才的音量不知道大了多少倍。
我用了大力气把他甩开。
把三个硬币塞到了卖冰淇淋的人的手里。
另一只手就把雪糕拿了过去。
眼看送到嘴边了,却被速度更快的顾旸一把抢走了。
几下从我手里雪糕抠了走。
手一扬就不知道把那个雪糕扔到哪里去了。
这里人流量不是很大,但还是在几秒以后,听到远处有一个尖声:“啊”。
但,那是我付的钱啊。
这厢我们已经被人围观了。
他抓着我的胳膊往前走:“走,你马上回医院!”
我要挣脱他的手掌,心里想凭什么呀。
身体向后退着,心里下了决心是要撒泼的。
我冲他喊:“你是我什么人啊!我又不认识你!你滚!”
他不松手,越攥越紧。
我不妥协,铆足劲挣扎。
这是两个人角力,但斗争的焦点是我的手臂啊。
我觉得这个过程中,我的骨头要给捏碎了。
胳膊也要被废了,头部又有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看见人们在身旁指指点点的说一些什么,也不上来帮一把的。
我就觉得又急又气,还有丢人。
顾旸突然间不使劲了。
我抽了胳膊就要走,却听见他在身后阴森森地说:“苏一。你这回要是跑了。你可别后悔。”
我后悔?我跑?我哪能跑呀……
一阵眩晕,顾旸的手一松,我就倒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