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薄雪之下露着斑驳的绿色。
山涧倒是一片朦朦的翠色,处处都彰显着早春的生机与活力。
青色纱帐内隐约透着一个人影,外面站着三个人,年轻俊朗的青袍男子施完最后一根针,拿过一旁的布巾擦了擦额头的汗,韩凉在一旁问道:“这便好了?”
薛神医说道:“毒性暂时压制住了,时辰耽误的有些久,离醒过来还得有一阵子。”
韩凉问道:“大概需要多久才能醒?”
薛神医道:“少则一年,多则三年。”
韩凉道:“还要这么久?她已经躺了有两个多月了。”
薛神医答道:“五月胎儿已经成型,此时流产对她身体损害极大。加之毒药在她百骸之中有所残留,一时半刻是醒不过来的,就算醒过来身子也是虚得很。”
想起那个还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韩凉轻叹一声,说道:“是我对不住她。”
“最主要的还是她体内的无情/蛊。”薛神医净了手冲他说道,“因祸得福,她服的毒药暂时将蛊虫压制住了,如若她醒来蛊虫必定会跟着苏醒。”
韩凉问道:“有什么法子可以将此蛊拔去吗?”
薛神医道:“拔蛊的法子倒是有,只不过太伤身子,无情/蛊不比普通的蛊虫,就算是一个健康的人呢要彻底除去蛊虫都要耗着小半条命,可现下她服毒加上小产身子本就剩了小半条命,若执意要拔蛊恐怕会伤及性命。”
韩凉望了一眼青纱帐里的秦久慈,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薛神医手指拨弄着剩余的银针,有些欲言又止。
韩凉道:“但说无妨。”
薛神医思忖片刻,说道:“法子不是没有,早些年我求医时曾看过一种拔蛊的法子,名叫‘舍血’。”
韩凉说道:“出去说吧,子青,去备些茶水来。”
顾子青应了,转身出去。
两人对坐在外面的小亭内,薛神医道:“无情/蛊为子母蛊,子蛊常年依靠宿主的血肉为食,贸然拔出会伤及她的性命,而舍血不同,我在一本古籍上曾看到过,它是将一个人的蛊虫引至另一人的身上,通俗来说,便是以命换命。”
韩凉凝眉道:“以命换命?”
薛神医道:“以另一人的血液为引,将蛊虫从她体内逼出。”
一直没有出声的顾子青问出自己的疑惑,道:“那在它出来的一刻将它杀死不就好了么?”
薛神医摆摆手,老神在在道:“能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舍血’是先将两人的血液凝在一处,再用熏香之类的法子将蛊虫熏出来,它自然会朝着有血液的地方走,随后舍血之人要将臂膀提前伸至血水里,蛊虫之间从一人的胳膊爬至另一个人,速度奇快,如若中途收到惊吓的话它会缩回原宿主的体内。”
“这法子损人害己,被称为禁术,我也是无意中才看到的。”
韩凉听完后说道:“多长时间能完成?”
薛神医道:“大概需要一个时辰左右。怎么,你是想……”
韩凉点点头,道:“别无他法了。”
顾子青听着韩凉这个意思瞬间就急了,说道:“公子,万万不可!你身子本就有旧疾,怎么能来舍血?”
薛神医也不赞同,说道:“你体内积毒已久,筋脉俱损生性阴寒,若是要舍血风险大,还会损耗寿命,你这是何苦?”
韩凉淡淡道:“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
顾子青在一旁说道:“若是你执意要舍血,也不一定是要你来,我来也可以啊!”
韩凉道:“不必把你再卷入此事中。”
薛神医无奈道:“就算是他想舍也舍不得,舍血要么是她的至亲之人,要么是与她交融之人才可。若是换了旁人的血,是凝不到一起去的。而且舍血之人,不得再拔蛊。”
她的血肉至亲与她两隔,哪还有至亲之人?韩凉苦笑一声,道:“就这样吧,不必再说了。”
翌日。
韩凉的手腕伸至银钵之中,另一边由顾子青扶着的秦久慈的手腕同样的也放在里面。
薛神医首先在韩凉的血管处轻划了一个十字纹,随后在秦久慈的手腕处划了一个同样的纹路,鲜血渐渐漫至两人的手心处,这时薛神医从袖中取出一炷香,插在早已调制好的膏状药物之中,焚香之后一股微苦微涩的气味缓缓的在空气中弥漫开。
气味逐渐浓郁,直有些呛人。他们三人同时紧盯着银钵,忽然平静的表面上涌起一个小血泡。
薛神医道:“出来了。”
那蛊虫不知何时从秦久慈的身体里出来,只是在她细白的腕子上留下一道黏腻的纹路。几乎就在他说话的下一刻,韩凉觉得自己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有什么东西拱破他的皮肉直入游走在他的骨血之中。
一炷香燃尽,薛神医才说道:“好了。”
韩凉的额间起了一层薄汗,顾子青感觉把早已准备好的补气血的药汤端过来。
薛神医道:“这几日不可吃发物,每日只喝些清粥便可。”
……
“你以为自己好端端的坐在这里是为什么?”顾子青怒气冲冲道,他的主人用命换来的就是她这种不冷不淡嘲讽的态度么?
韩凉低喝一声,说道:“子青,不得无礼,退下!”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顾子青说道,“你本就不欠她的,为何还这么低三下气的对她?”
“秦久慈!你是亲眼看见他杀死你的父皇和兄长的么?你凭什么把错都怪在他身上!”顾子青道,“你以为你的秦国遭受践踏民不聊生,你以为你的父皇兄长就能好到哪里去吗?知道秦洌为何失踪么?还不是他残害人命!将百姓视作蝼蚁不惜牺牲一城的人民才挡住鬼军!最后落得一个被安陵百姓逼得自己下悬崖的下场?”
一时间的信息量太大,秦久慈倏然瞪大了眼睛。
大哥不是在战场上而死,是自己跳崖的?
韩凉将瓷杯重重的一放,说道:“顾子青,退下。”
顾子青还想说什么,一对上韩凉如冰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不敢说下去了,恨恨的闭上嘴。
秦久慈说道:“你别拦他……我大哥他是自己跳崖的?”
顾子青不敢再出声,韩凉道:“我不杀伯乐伯乐却因我而死。都过去了,明日我便将你送走。”
秦久慈看到他这幅模样心口闷痛,说道:“你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叫做‘他以一城的百姓为代价’?他不是在沙场上战死的么?”
顾子青发出一声轻蔑的笑,说道:“不然呢?昭帝不过是去给他的好儿子去收拾烂摊子,被暴民与敌军联和而攻之,失了民心,不亡国才怪!而且靖军攻城之前他毫不知情,快马加鞭的赶到永安还被你如此对待……秦久慈,你才是最狠心的那个。”
他后面的话说的重极,字字如同利刃般无情的揭开真相,并将秦久慈逐渐愈合的伤口残忍挑开至鲜血淋漓。
秦久慈看向韩凉,轻声问:“是这样吗?”
韩凉没有说话。
秦久慈苦笑,说道:“你还是和之前一样。”自以为聪明的瞒着我,不告诉我真相难道就是为了我好么?
韩凉敛眸,说道:“最终还是我对不住你。”
秦久慈摇摇头,说道:“事已至此,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二人皆有错,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场孽缘罢了。”
一场孽缘。
韩凉听到这四个字猛然抬起了头,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
秦久慈道:“今日我便离开,从此以后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之间,再无瓜葛。”
……
“出宫了?”黑衣男子问道,“那交待给她的事呢?”
另一灰袍男子说道:“自然是没办妥,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要出宫。想必是早已给韩凉摊过牌了。”
一旁的许怀霆一听说秦久慈出宫了,眼睛登时一亮,问道:“阿慈现在在哪儿?我去接她!”
“刚出宫门口,我在西郊安排了一处宅子,你去找她太过显眼,直接去府邸里等她吧。”
许怀霆喜滋滋的应了,立刻就出发去府邸了。
许怀霆走后,灰袍男人说道:“这孩子,一直没什么长进,心思还是这么纯。”
黑衣男人说道:“能出力气便可。”
灰袍男子道:“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依照秦久慈的性子,她对韩凉是恨之入骨,为何这么简简单单的就出宫了?”
黑衣男人沙哑的笑了一声,道:“难过情关罢了。温恪向来重情义的很,就算是韩凉在捅她几刀,她该心软的时候仍会心软。不过好在她还有别的用处……对了,祭品准备的如何了?”
灰袍男人说道:“早已准备好,现下只差最后那‘一滴血’了。”
“多事之秋,切莫大意。”黑衣男人说道,“明日你去麒洞一趟,将圣杯取来,小心着点,别让别人发现了。”
“是,”灰袍男人应了,说道,“主人放心,我现在是已死之人,再者之前我常年带着面具,他们就算看见我也不会起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