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青从夜色中沉默着走过来,韩凉收了琴问道:“一路无事?”
“一路无事。”顾子青一撩衣摆,随意找了个台阶坐下了。
韩凉也随着他坐到台阶上,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掏出一坛子酒,顾子青接过酒坛,揭了上面的封泥仰头灌了一大口。
韩凉说道:“最后一坛栖霞烧。”
烈酒顺着喉咙直直烧到胃里,顾子青抹了把嘴没由来的问了他一句:“你记得来时说过什么话么?”
韩凉拿过酒坛也喝了一口,顾子青自顾自的说着:“你说终有一日你要回到靖国夺回你的皇位。在这呆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日,你就改变主意了么?”
“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至于么?”顾子青听到韩凉说要带秦久慈走的时候,心里的怒火简直烧到了头顶,他的殿下苦习武艺、勤勉刻苦,明明可以继承大统之人却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自己即将得到的江山,虽然这件事无疾而终,但顾子青的心里一直不是滋味的很憋了许久才在今晚问出来。
“没什么至于不至于的,我前二十年为了江山社稷劳心劳力,吃尽了苦头,母亲死去之后我便孜然一身了无牵挂,那时想着死便死了也没什么牵挂,”韩凉回答说,“现在有了软肋,自然而然的就想要逃开那种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休止的争斗。”
顾子青问道:“若是她真的答应了和你走,你真的会走么?”
韩凉仰头看着夜空,说道:“或许吧。”
顾子青怆然道:“那些辛苦筹备的军队呢?那些誓死捍卫效忠你的将领臣子们呢?你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么?你的雄心壮志、你的才学抱负……都被那美色吃了么!”顾子青气急,最后说出的话都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说完之后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辞太过激烈,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韩凉倒是没生气,仍是仰着头慢慢悠悠的说道:“子青,你不懂。”
顾子青道:“殿下!我是不懂这些情情爱爱,可是我知道天下的黎民百姓、世间的战乱离合可不是一个公主便能抵得下的。”
“子青,”韩凉转过头看向他,说道,“我自有分寸。”
顾子青叹了口气,举起酒坛仰头痛饮一阵之后将空酒坛反手摔在地上。酒坛瞬间被摔得七零八碎,碎瓷片在地上泛着粼粼的冷光,顾子青站起身掸掸衣袍上的土,说道:“殿下,时辰不早了,属下先行告退了。”说罢,大步流星朝外面走去。
韩凉在他身后说道:“子青,这么多年你仍是这样为什么就——”
“你也还是一样的不听劝阻,”顾子青侧过头露出半个侧脸,“从小到大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
说罢,一个腾跃消失不见了。
顾子青其实的怕了,幼时满身是血的韩凉倒在他面前时给顾子青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即使是长大成年之后仍被这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困扰着,但凡他有一丝丝没有护住韩凉,让他有危险的时候都会无比自责和恐惧,生怕韩凉在像那次一样倒在血泊之中。
韩凉筋脉被挑,从此不能再习武,这对于一个武学奇才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幸运的是当时韩凉还太过幼小,根本不懂得自己已经失去了修习内力的机会。醒来之后看到哭泣的宁雅娴之后还会伸出小手扯着她的衣袖,奶声奶气的安慰她。
宁雅娴哭的双眼红肿,见韩凉醒了连忙问道:“阿凉,可有哪里不舒服的么?”
韩凉身上不痛也不痒,除了浑身酸软没力气之外其他一切都好,伤口早已用上好的药包扎好了。韩凉说道:“没有不舒服的,只是觉得有些没力气……”
不知是那个字又触碰到了宁雅娴脆弱的神经,她红肿的双眼又掉下泪来,抱着韩凉道:“都怪娘亲将你自己扔在那种地方……阿凉,娘对不起你!”
一直站在殿外的韩盛听着里面若有若无传来的哭声也是心痛难耐、烦闷不已。心痛的同时又夹着怒火,胆敢有人毁了他最宠爱的幺儿,韩盛自然是不肯罢休,派了御林军去团团围住顾府,将顾府家眷包括顾宁在内,无论老幼一律要拖出去斩首。
再说玉烟儿这边,第二日清醒过来得才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顾宁不在府中玉烟儿一介女流只不过是敢在内院逞逞威风,御林军来的时候她慌得六神无主,跪下不住的磕头求饶。顾子青就在一旁冷眼旁观着,此时玉烟儿想着如何保命,根本顾不上他。当天清早便压着上下十几口人送去了天牢。
远在巴蜀的转运使顾宁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吓得三魂七魄都要散了,战战兢兢的赶回京都之后得知的是自己全家要被杀头的消息之后竟是吓晕在了马背上。
韩盛心思毒,有成千上百种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此时心中怒火滔天,全发在了顾宁和玉烟儿身上。
韩凉可不知外面这些个风起云涌,每日吃吃喝喝的,他察觉到最近父皇对他的管教松了很多,母妃也常常陪着他玩耍,就连他扎够一个时辰的马步才能去用早膳的规矩都没了,韩凉还暗自庆幸,自己受了回伤竟得了这么多好处。当然,彼时的小韩凉是不知道,这辈子他是再也无法修习内力了,只能学一些花拳绣腿子自保,若是遇上行家就会相形见绌的空架子。
顾子青在怎么不受宠爱,也算是顾家人,同样的被丢到了大牢里面。韩盛派人把玉烟儿的手足经脉尽数挑断,以成千上百倍的痛苦奉还与她。
顾子青蹲在角落里,因他是个孩子的缘故,狱卒们并未怎么注意他所以也就很少去难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这日玉烟儿刚受了刑,被丢回牢狱里。狱卒嫌恶的丢她进来的时候,被一起关在里面的下人们不约而同的都超后挪,留出一片半圆的空地给她。
剥皮抽筋之痛让玉烟儿不复了往日的艳丽,她被折磨的已经没有了人型,浑身血肉模糊的。不知韩盛用了什么法子,偏偏叫她留着一口气半死不活的呆在这个世上。她的十指被折断,手脚都扭成一种怪异的弧度,其他人不是撇着头就是闭着眼睛,总之都在想方设法的不看她。
只有顾子青。
一眨不眨的,全程都在盯着这个女人。
玉烟儿的嗓子被熏坏了,呜咽着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一声又一声凄惨的哀叫声。一个平时不少受她打骂的下人朝她啐了一口,紧接着另外一个下人踹了她一脚,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几个人便开始对她拳打脚踢发泄着自己多年以来心中的怒火。
韩盛站在拐角处,冷眼看着里面血腥的场景。一旁的老太监提醒道:“陛下,七皇子醒了。”
“娴儿过去了么?”
老太监道:“贵妃娘娘一直在跟前守着就没离开过,您抽个空去长乐宫看看吧,多劝劝贵妃娘娘。”
“知道了,”韩盛说道,“顾宁呢?”
老太监恭恭敬敬的回答说:“回皇上,顾宁关在另一边,昨夜想要自尽,被人拦下了。”
“呵,”韩盛冷笑一声,“想死可没这么容易……听说他还有个跟阿凉差不多年岁的儿子,他那儿子呢?”
老太监说道:“回皇上,他儿子也被押进来了,和下人关在同一处了。”
韩盛说道:“把他找出来,单独关起来,朕要让他们知道敢对皇家不敬之人是什么下场。”
话音刚落,那边便传来一声凄惨的大叫,叫声比以往的还要惨烈,几乎要划破人的耳膜。
韩盛朝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把短刀,直插入了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玉烟儿的胸膛里。
温热的血液溅了顾子青一头一脸,他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从她身上拔出匕首,复而又狠狠的捅了进去,只把玉烟儿的胸口处捅了一个血窟窿才作罢。玉烟儿在地上抽搐着,不多时便彻底死去了。
韩盛目光复杂,问道:“那人就是顾宁的儿子么?”
老太监回到:“回皇上,正是顾宁的幼子,顾子青。”
韩盛冷笑了一声,说道:“绵羊竟养了一头狼当儿子,有趣,有趣!”
老太监低声道:“皇上,皇子殿下那边还等着您过去呢。”
韩盛说道:“行了,先过去吧,这个孩子留不得了,也不必将他单独压出来了,直接解决了吧。”
韩盛扭头看到老太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老太监忙跪下,说道:“老奴不敢。”
“那你这要说不说的是什么模样?”韩盛不满道。
老太监说道:“老奴前日恰巧听到皇子殿下寻玩伴……正是这位顾小公子,皇上若是将他直接杀掉,怕是皇子殿下要伤心一阵了。”
韩盛道:“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过两天也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