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刚从影楼回来,在前庭坐立不安,此时正在门院徘徊着。不久之后,一个单薄的身影从清晨的薄雾之中显现出来,秦久慈踽踽一人回到裕王府,身上披着一件不属于她的雪白外袍。
紫玉面上露出欣慰之色,将她领回王府,吩咐下人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问她:“走了?”
“走了。”秦久慈点点头,拿起调羹舀了一勺热粥放到干裂的唇边,吹都未吹就放进了嘴里,整个人眼神空洞,宛若木偶人一般僵硬。
秦久慈问他:“秦澈呢?”
紫玉道:“说他私放你和韩凉,被皇上押到天牢里去了。”
秦久慈喝了几口粥暖胃,说道:“紫玉哥,我走了。”
紫玉顿了顿,说道:“喝完粥再走吧。”
“不用了。”秦久慈身心俱疲,连带着胃口也不大好,喝了点粥胃里翻江倒海的泛呕,“我回去将二哥换出来。”
她说的不是‘救’而是‘换’。紫玉皱眉,秦久慈冲他露出一个苍然的笑,说道:“放心吧,我会让他平安无事的回来见你。”
紫玉摇摇头,说道:“我不是说这个。”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父皇向来宠我,放心吧,我也会没事的。”秦久慈说着自己心里都不信的话来安慰别人。
紫玉一双眼睛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似的,秦久慈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的不舒服,她站起来说道:“我走了。”
紫玉跟着站起来,说道:“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秦久慈脚步一顿,侧头道:“不用了,外面到处都是找我的人,想回去还不简单么。”
说罢,以一种决绝的姿态踏出了裕王府。
刚醒过来的都城里,府门前的人寥寥无几。秦久慈穿过裕王府这条街到了一个早市上,走到街上根本不用出声,不消片刻便有穿着玄黑衣袍的锦衣卫朝她走过来。四周的百姓都吓着了,不知道这个看似柔弱单薄的女子怎么招惹上的他们,一个个都避之不及。转眼间在秦久慈旁边自动分散开了一个圆圈,秦久慈站在里面,神情自若一派安然之色。
为首一中年男人走到他面前,说道:“殿下,请吧。”
金銮殿。
琉璃瓦映着透彻的蓝,重檐殿顶,紫柱金梁。秦久慈身着素衣,一步步从容不迫的踏上汉白玉台阶,走过群臣,却丝毫不显张皇。
秦昭帝原本不想在早朝之时将秦久慈在朝廷上公然审问,暂且将她安置在了御书房。不料秦久慈却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
秦昭帝因为这件事怒火中烧,一夜都没睡觉,此时满脸阴沉也难掩疲惫之色,高不可攀的帝王坐在龙椅之上,他沉声问跪在地上的秦久慈:“你来做什么,回去!”
秦久慈垂首道:“儿臣特此前来请罪。”
话音刚落,朝堂之上便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秦昭帝强压怒火,只听一旁的朝臣问道:“公主殿下,靖国质子到哪里去了?”
“叫儿臣放走了。”秦久慈垂首一五一十的回答,“此事无关裕王,是儿臣一人的主意,还请父皇绕了他这次,所有的责任罪罚儿臣来承担。”
重重的将镇纸砸向跪在殿下面的秦久慈,恨铁不成钢道:“温恪啊温恪,你叫朕如何是好啊!”
“你告诉朕,你拿什么来承担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为了一个人而牺牲其他无辜之人——温恪!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秦久慈抬起头与他对视,不卑不亢道:“父皇,韩凉归国未必是件坏事,他若是阻止了靖皇的话……”
“岂有此理!”秦昭帝怒喝,“你个闺阁的女儿家,懂什么政事!?”
秦久慈回顶道:“儿臣确实不知政事,可再怎么愚钝儿臣也知道,父皇想要牺牲两城百姓来换取战争胜利,实属不妥。”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荣启林上前一步道:“那两城百姓早便死了大半,即使是或者,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藏在角落里,你以为那‘鬼军’攻城之后他们会饶过那些百姓吗?皇上此举不过是为了更多的百姓免于受难,殿下可倒好,自己私心的一个决定,招来了多少祸事?!”
他说完这话,身边的群臣也跟着附和。
秦昭帝道:“罢了,先将她送到瑶光殿去吧,朕下朝之后另行处置。”
随即便有锦衣卫从外面走进来,一左一右的将秦久慈带出了金殿。
太子少保躬身出列道:“皇上,臣斗胆问皇上一句,不知皇上打算如此处置公主殿下?”
秦昭帝道:“此事随后再议。”
少保接到荣启林的颜色,不依不饶道:“皇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切不可因为身份特殊皇上便从轻发落。”
秦昭帝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不曾想荣启林竟然连太子少保都收入麾下了,他沉声道:“此事朕自有定夺,还轮不到爱卿如此费心朕的家事。”
绕是太子少保再胆大,他哪敢管的这么宽?当即双膝下跪,叩首道:“臣不敢。”
秦昭帝不在理会他,且让他一直在跪着,头转到另一边问道:“刚刚曹爱卿说道何处了?”
兵部尚书曹杰出列,说道:“回禀皇上,臣刚刚说到三十万秦军今日驻扎邬岭,此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待皇上一声令下便可发兵。”
秦昭帝问道:“周将军那边情况如何?”
曹杰答道:“只能严守城门,只守不攻。”
秦昭帝道:“七日之内要三十万援军赶到安陵,众卿家可有异议?”
许参将出列道:“臣以为不妥,皇上有所不知,先进安陵虽不足万人,但军中军饷粮草不够,后方供给不上,而且安陵因战乱而大肆感染瘟疫——若是三十万大军驻扎安陵,还不知会出什么变数。”
另一个朝臣出列说道:“若是大军在邬岭多驻扎一日,便多消耗一日的物资,实在耽误不得啊!”
许参将说道:“安陵现在是疫城,若是三十万大军进入安陵之后出了差错怎么办?”
朝臣道:“可安陵不过八千兵将,如何抵挡十万靖军?更别提还有什么神秘莫测以一挡十的‘鬼军’。难道要等到安陵城破之后再发军么?!”
许参将常年呆在军中,自然没有文臣这般伶牙俐齿,当场被他辩的说不出话来。这时秦昭帝道:“够了!国难当头,不说好好商量对策,朝堂之上如同市井一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朝堂上下瞬间噤声,秦昭帝道:“容朕再考虑考虑,明日再议吧。众爱卿的心思朕都理解,不过朕今日累的很,你们这些弯弯绕绕朕听的头疼的很,此事明日再议。许爱卿和曹爱卿散朝之后到御书房来一趟。”
“臣遵旨。”
“臣遵旨。”
……
秦久慈回到瑶光殿,不过是一夜不在,她竟有一种苍凉的错觉。
花仍是那样的艳丽,陈设依旧是精致小巧,桌上还摆着为收起来的秦久慈临走时只咬了半口的芸豆卷。
殿内阴阴沉沉的泛着潮气,床帐散乱着无人整理,秦久慈叫了一声:“凝姐姐?”
无人理会。
她又叫道:“凝雪,凝雪?”
偌大的庭院中竟无一人应答。
秦久慈迈出门走到庭院里,大部分花朵已经凋零了,只剩偶尔几瓣花孤零零的立着,上面挂着晨露。
从游廊处走来一个小宫女,她的脚步匆忙,不知要干什么去,秦久慈叫住她,问道:“你干什么去?瑶光殿的人呢?”
小宫女闻声,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在看到秦久慈的一瞬间眼圈立马红了,哽咽的说道:“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了?”秦久慈纳闷,自己不过是才走了一晚,“凝雪去哪里了?”
小宫女道:“凝,凝姐姐她……被抓到地牢里去了!”
秦久慈一惊,问道:“被谁抓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宫女回答道:“奴婢也不知道内情……只知道今日早晨安总管突然带着人来就把凝姐姐抓走了,说她监管有误什么的……殿下,您快向皇上求求情吧,凝姐姐她跟着您这么多年您都是看在眼里的,地牢哪是人呆的地方啊!”
秦久慈按下她的手,问道:“是掖幽庭的水牢么?”
小宫女道:“奴婢也不知,只听他们说要讲凝姐姐带到地牢去。”
后宫掖幽庭是专门处置后宫犯错的宫女、太监而专门设立的,若是妃嫔有罪,大多数是发配至冷宫,而掖幽庭里则是冷宫里的奴才,被发配至掖幽庭的宫女太监,若是犯了小错的,会被分至各个分庭做苦劳力,若是犯了大错的则会关进地下的水牢,令其每日承受锥心刺骨之痛,直至折磨至死。
凝雪被判入地牢,肯定是因为自己私自放走韩凉之故。如此想着,秦久慈便要出门去掖幽庭寻凝雪。
不料刚一出门,便被门前两个守门的侍卫给挡了回来,说是没有皇上的命令,秦久慈不得出瑶光殿。秦久慈无法,只好假意配合,然后趁着夜里他们放松警惕之时趴着墙头跑到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