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时妤昭拒绝,宏挞只略微思忖片刻,便开口道,“殿下若是只担心这个,孤王敢以真主起誓,若能得荣安公主为妻,今后便待之如珠如宝,绝不叫她承半点委屈,受半点苦楚。”
时妤昭问,“西域距临安路途遥远,音信来往不便,谁知道如今单于说得这般好听,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即便荣安叫人磋磨死,只怕孤都不知道。”
宏挞道,“那殿下要如何才能相信?”
时妤昭身子微微前倾,挨着书案,挑着眼角看他,“很简单,孤王想要单于一个保证。”
“什么保证?”
“从此妻下无妾,后宫无妃,且允孤的锦衣卫随侍荣安左右,有随意往临安来信之由。”
宏挞一怔,在场的几位大人也是微傻,这个理由,简直就是苛刻,妻下无妾,后宫无妃,就算是真爱这也太为难一个男人了吧?更何况那个男人还是西域的单于,金钱权势一样不差,怎么可能就守着荣安公主一个人过?
且还要允锦衣卫随侍左右,还有同摄政王殿下互通信件之权,岂不是摆明了要往自己身边放上摄政王殿下的眼线?
这样的要求,怎么着都不该答应吧……
然宏挞只愣怔片刻,便抬眸看着时妤昭眼睛,回答得果决,“孤王答应殿下,只是孤王有个条件,随侍在荣安身侧的锦衣卫,不得私探西域机密。”
时妤昭点头,“这是自然。”
“那殿下这是愿意达成和亲意见?”
时妤昭道,“此时孤同意了还不算,最后还是要问过荣安才是,只要荣安愿意,孤自然不再阻拦。”
宏挞:“……”突然觉得这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摄政王殿下同那位吃人不吐骨头的丞相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一样的不要脸!
“好了,此事既已有了定论,那诸位便先宽了心回去吧,待孤同荣安相商之后,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不过现在,孤还有事,单于也先回含章殿休息吧。”
众人正要告退,又听得时妤昭的声音响起,“裴爱卿留步。”
几位大人转头看了眼停了动作的裴昀,便冲时妤昭拱手一揖就退下了,宏挞是第一个就走了的,他得趁着时妤昭还没去给荣安洗脑的时候先一步赶到荣安宫去,同她说个清楚。
否则他可不敢保证,那个小娇包会那般容易就答应同他一道回西域。
而书房之中,裴昀待所有人都退下之后,这才抬头看着时妤昭,“不知殿下留臣,有何要事?”
时妤昭起身绕过书案,站在跟前的裴昀缓带轻袍,一身素衣,这还是时妤昭第一次在宫里瞧见他这般懒散的打扮,想来方才在府中的时候还同几位老大人有过拉扯,这衣衫上,还留着几处褶皱。
“你身上这些褶子,可是方才那几位老大人留下的?”
裴昀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随后抬头冲时妤昭随意笑笑,“几位老大人心忧家国天下,有时难免动作粗鲁了些,在殿下跟前失仪,是臣之过。”
时妤昭无可无不可地扯了扯嘴角,随后微微偏头打量着他这一身的打扮,然后突然之间,裴昀就觉得自己的衣领叫人一扯,毫无防备地便叫时妤昭一个姑娘家给扯得一个踉跄,回神稳住身形的时候,就看到近在咫尺的时妤昭的脸。
裴昀尴尬,“殿……殿下……”
“你说,你这回,到底又收了宏挞多少好处?”
时妤昭的气息就近在咫尺,说话的时候,裴昀几次三番都要以为她要吻到自己,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可是衣领还叫时妤昭揪着,他又不敢同时妤昭强来,便只能憋屈地一个劲儿往后仰着脑袋,“殿下明察,臣这次……可真没有啊。”
时妤昭道,“那你方才为何替他说话?”
裴昀:“臣没有啊……”
“还说没有。”时妤昭又一个使劲将他要不容易拉开的距离再次拉近,“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莫不是孤还不知道了?没收他的好处,你会替他说话?”
裴昀委屈巴巴,“臣真的没有……”
“嘿,孤说你,倒是越来越倔了。”时妤昭忍不住抬脚踹了他一下,“你说不说?”
“臣没做过的事情,怎么说呢?”
时妤昭额角微抽,不过片刻之后,时妤昭却突然松开了攥着他衣领的手,将人往后一推,“孤算了算日子,裴夫人如今的身子愈发重了,开春之时,差不多府上就该添个新丁了吧?”
裴昀一愣,像是没想到怎么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自家娘亲身上一样,待时妤昭眼风扫来之后,裴昀这才轻咳一声,“回殿下,是。”
时妤昭道:“嗯……孤觉得,这宫中如今着实是清寂了些,陛下又还年幼,要往宫里添些新鲜生命也着实困难,于是孤便想着,到时候爱卿的弟弟妹妹若是生下来了,不如就带到宫中来,放在宫中教养吧,也好叫陛下有个伴。”
裴昀面色登时一变,猛然抬头去看时妤昭,却见她脸上并无逗弄淘趣之色,一双眸子清凌凌的,裴昀便知道,她只是在告诉自己一个决定,而绝非同他商量。
“殿下……”裴昀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以往那些巧舌如簧,仿佛都作了古。
“孤知道,爱卿定是舍不得的,不过爱卿也知道,这小辈们若是在宫中教养长大,日后定是身份地位更不能同日而语,孤本想召裴夫人进宫相商的,只是后来孤想了想,觉得这样着实不妥,一来是裴夫人身子重,不宜出门,二来是母亲对孩子到底是眷恋颇深,若是孤直言不讳,到时候只怕是裴夫人要忧思在心,难免损了身子,于孩子也不利,便就先叫爱卿来谈谈了,孤觉得,以爱卿忠君报国的拳拳之心,想来是不会拒绝的吧?当然,若是爱卿拿不得主意的话,孤就只好去一趟裴家,同裴夫人谈谈了。”
裴昀的面色僵硬,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摄政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明面上看,时妤昭是为了他娘好,实际上,却是在警告他,若是他将此事说给裴夫人听了的后果是什么,而不答应的后果又是什么。
以他娘的性子,若是此时知道日后孩子一出生便要送入皇宫教养,定是会茶饭不思,夜难安寝,双身子的人总是虚弱些,若是郁结于心,最后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可是当真要把幺弟或者幺妹送入皇宫吗?
裴昀抿了抿唇,他知道,这是时妤昭给他们家的一个警告,这些年他们一直以来便不温不火,不想接皇家递出的这根橄榄枝,拖拖沓沓,时妤昭大抵是等得有些厌烦了,这才想以此为诫。
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就宛若皇家要扣留的质子,因为时妤昭已经开始不相信,他们裴家,最后不会同其他两家同流合污。
“臣……还望殿下容臣思索两日,殿下说得对,家母如今着实不该为此烦忧,臣自当会先瞒着家母,不叫她知道此事。”
时妤昭扯了扯嘴角,“爱卿该知道,即便是孤宽容你两日,最后的答案还是只有一个,不过孤还是给爱卿两日,爱卿可要好好思虑。”
“是。”
“哦,对了。”时妤昭突然又道,“孤昨儿个问过太医院了,说裴夫人如今这模样,若是一不小心小产,指不得便要一尸两命,爱卿可得小心才是。”
裴昀的脸色从未如此苍白过,咬了咬牙,朝时妤昭拱手一揖,“臣,明白。”
时妤昭又走近裴昀,涂着墨色丹蔻的指尖微微挑起他的下巴,狭长凌厉的眼睛里,墨色沉沉,“裴昀,孤的耐心,也是有底线的。”
裴昀不语。
时妤昭的指尖在他的下颌处微微流连,带着一丝挑逗,似有若无的轻抚挠得人心头发痒,“孤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顾忌着什么,可是你怎么就能确定,明哲,就一定能保身呢?爱卿这样聪明,也该知道,历史上这样的世家,即便是安稳一时,最后也有朝一日,会求救无门。”
放开了裴昀,时妤昭的神色又变得轻松起来,一如之前二人相处时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个眸光阴鸷的人,并非眼前的少女。
“爱卿方才急着出来,想来也是累了,还是先回去歇着吧,若是爱卿累坏了身子,孤可是头一个要心疼了的不是?”轻挑调笑的模样,只有在裴昀跟前才出现过。
可是此时的裴昀却不知如今到底孰真孰假,他仿佛这时候才明白,面前的这个,不是一直以来对他穷追不舍的时妤昭,而是笑谈间便执掌世间生杀予夺的昭阳摄政王。
连妇孺幼子她都曾下令杀过,一颗冷硬的心肠,难道还当真以为会柔软起来?
他又想起当年她所言斩草除根的时候,眸光狠厉却浅笑连连,满门上下年迈如七旬老妇,年幼如初生婴孩,一个都不曾放过。
她说的,“今日孤若是心软放他们一条生路,日后谁来放孤和这天下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