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转身朝裴太师几人作了一揖,“祖父、祖母、父亲,我带两位客人到别处一叙,这儿就劳父亲多费心了。”
裴太师几人也知道他此刻心里不虞,点点头,便任他去,裴嫣却是一惊,“我不要!我不去!”
裴簌闻言轻声一笑,只是这笑里带着两分冷意,“二妹妹这是做什么呢?允渊又不是老虎,莫不是还会吃了你不成?再说了,二妹妹虽已分家出去,可是也正如二妹妹说的,这骨子里流的还是咱们裴家的血,二妹妹既然带着表妹上门做客,又是为了允渊的事来的,这会儿允渊空闲,可不是正好坐一块儿说说话?”
裴嫣还是摇头,裴簌却不理她,叫了几个嬷嬷过来,动作看似恭敬,却暗暗使了劲儿将人拖走,还有一个堵上了她的嘴,免得叫里头正在生产的裴夫人分心,裴落这时候回过神来,也发现事情不大对劲。
裴昀的脸上虽还是笑着的,可是看着裴嫣被拖走,她想,自己大概……
也是没好的了。
裴簌牵着桑珞也起了身,“父亲,我也随允渊过去招待客人,母亲这儿若是有什么要使唤的,父亲尽管使人过来。”
裴老爷摆摆手,他这会儿正心神俱乱的,哪里有那个空闲去理那两个作妖的,裴簌得了允,低头看着桑珞,“珞哥儿先到曾外祖母身边去,同瑜哥儿一处玩,替母亲在这儿守着外祖母,母亲随舅舅去去就回。”
桑珞点点头,这些年他也不是没有见过自家父亲训人的样子,也是这般先支开了他,然后自己就找人算账去了。
安抚好了儿子,裴簌转身看见裴落还站在原地,眉梢一挑,嘴角微弯就是一笑,“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请走了二姑娘,怎么不懂得也一道将表姑娘请过去?”
府上的嬷嬷也乖觉,闻言就笑盈盈地凑到了裴落跟前,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表姑娘,请吧。”
“我……我不去,我突然想起来家中……”
“诶,表姑娘家中即便有事,这会子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是先到前头去,同咱们姑娘公子说说话再走才是。”两个嬷嬷才没那个闲工夫同她闲扯,直接一人挽了她的一边胳膊,就像带走裴嫣似的,将裴落也拉了过去。
裴昀同裴簌一道出了裴夫人的院子,姐弟两对视一眼,皆是笑了起来,“今儿个,可真是该来点彩头,毕竟母亲分娩这样大的喜事,不先见点红,怎么说得过去?”
“姐姐说的是。”
裴簌眸光微闪,当年她能压下自己受辱的传言,如今要收拾两个黄毛丫头,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裴嫣和裴落被带到了太师府一处偏僻的小院里,许是久无人住,里头的荒草倒是生了许多,不过好在屋子里常有人打扫,倒不至于入门皆灰。
可是裴嫣却觉得这里头阴森森的,吵嚷着要回府,直到看见裴簌同裴昀进了门,这才安静下来,缩在一旁,不敢再闹。
裴簌笑盈盈地同裴昀一道坐在了上首,看着站在堂中有些瑟缩的两人笑了笑,“这是做什么呢?一个个的,起先进门的时候,不是还挺欢腾的吗?怎么这会儿见了正主儿就都不说话了?”
“大姐姐,大姐姐我错了,求你,求你放了我回去吧。”裴嫣其实最怕的,就是裴簌这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原本见裴夫人动了胎气她就已经手脚发凉了,见了裴昀更是觉得背脊发寒,这时候再叫裴簌这么一笑,哪里还能撑得下去,直接跪在了地上,朝着裴簌就哭了出来。
裴簌身子一侧,笑盈盈地看着她跪着,语气轻柔,“哟,瞧这是怎么回事啊,都是一家子的姐妹,行这样大的礼,我可受不起,要折寿的,嬷嬷还不快将二姑娘给扶起来。”
“诶。”旁边守着的两个嬷嬷,一个听言就上前要拉人起来,裴嫣往后躲了几下,“不要,不要,大姐姐,大姐姐我错了,您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饶了你?”裴簌脸上的笑意倏地一沉,看着裴嫣的目光冰凉,端起手边的茶盏直接将碗里的茶泼了出去,之后将茶碗砸在她脚边,厉声道,“你说的倒是轻巧!你还想有下次不成?饶了你,若是今日我母亲连着未出世的弟妹出了事,你说我该如何饶你!”
“大姐姐,大姐姐,我真的错了,我不敢了……”
“你错了?你现在知道错了有什么用!难道你是在用我母亲的命,来教你如何做人吗?”裴簌瞪着她,嘴角的笑意微微扭曲,眸光阴狠得吓人,“做人都只有一次,哪里有人是有九条命的,你今儿个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你就该知道,自己今后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既然你也知道你错了,岂能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就让你离开?”
裴嫣从来不曾见过裴簌这幅模样,以往的时候虽知道裴簌心狠手辣,可是待家中的人都是极好的,即便是同二房有些嫌隙,可是到底不曾对他们做出什么事情来。
裴落站在一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愣在了原地,她还记得来之前,这个二表姐对着自己笑得得意,还信誓旦旦自己一定能嫁进相府,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而裴簌的目光此时也落到了裴落身上,见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裴簌敛了敛自己外显的怒意,冲裴落笑得亲近,“对了,还有落表妹,这百八十天的都没见过面了,没想到表妹倒是一来,就送了我裴家一份大礼呢,也不知道若是远在滁州的二表叔和二表婶知道了,会不会惊喜。”
“大表姐……”
裴簌伸出食指抵着唇,冲她微微摇头,嘴角的笑意温柔,“这会子,你最好别同我说些有的没的,不然我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叫你那句话个惹得生气了,那就不好了。”
裴昀在旁边轻笑了一声,笑声微低,带着丝懒散。
裴落将目光落到了裴昀身上,可是一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裴落就不由微微后退一步。
他的瞳色极浅,是以眼中的冷意,便愈发明显。
裴簌依旧笑着,指尖轻抚过眉眼,将额前的细发拂开,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闪着光,“表妹不如先说说,几时咱们府上,就认了表妹的这门亲?还是说允渊私底下许诺了表妹正妻之位,已经同表妹私定终身?这才有了表妹之前在我母亲跟前的那番说辞?”
裴落将目光移到裴簌身上,微微抿着唇,掩在袖下的手紧紧攥着衣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对着裴簌道,“当年我尚且年幼之时入京,到府上作客,裴夫人分明已同我母亲定下亲事,这些年虽离京甚远,可母亲一直以来便不曾忘记这事,当年的事我虽不记得,可是既然母亲说是,那定然就是的,怎么能够出尔反尔?”
裴簌一挑眉,“这么说来,倒还真有其事咯?”
裴落不答,她知道裴簌是在嘲笑,并非询问,这时候最明智的做法,便是三缄其口。
可是裴簌却没打算放过她,而是身子微微靠着圈椅的扶手,一副懒散的模样,“表妹不应倒是也没什么,可是表妹说不记得当年的事,让我想想,当年的表妹已经几岁了?十一二了吧?嗯?还记不清事?需要自己的母亲来耳提命面吗?”
裴落咬着下唇,其实她是知道这桩亲事当初并未定下的,可是她同母亲都想着去忽略裴夫人当年拒绝的话,总觉得只要自己觉得是了,到时候一闹,也就真的是了。
可是谁知道半路冒出来一个昭阳摄政王,叫裴家即便是丢了名声也不敢给裴昀娶亲,而他们也不敢将这事儿添油加醋地闹大,因为她们知道,自己斗不过摄政王。
若是没有时妤昭,她们指不定还能孤注一掷,可是有了她挡在前头,她们便什么都不敢再做。
于是她只能留在这临安城,千方百计想要嫁进相府给裴昀做个妾,只要进了相府,即便是个妾,那也好过去做寻常人家的正室。
这个道理是母亲教她的,她一直都记得。
宁为世家妾,不做贫门妻。
她想要荣华富贵,她不想待在滁州那个地方,而且裴昀的才貌都是她见过的人里头最好的,叫她如何能甘心,自己就这般同他擦肩而过没有姻缘?
但是到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件错事。
面前坐着的两人,都不在是自己记忆中和善的样子,就连裴夫人,在听到她们的来意之后,和善的神色也猛地一沉。
这家人仿佛还有另外一面,是自己不曾见过的,裴家的家教修养确是极好,可是那都是她们听来的,直到今日,她才发现,这一家子,许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裴簌的嘴角还带着诡异的笑,裴昀一言不发却眸色阴沉,旁边还有裴嫣的哭喊声,守着两个嬷嬷,一个个都还是自己见过的人,可是现在,看起来却都是一脸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