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贝•霍尔做出邀请的时候语气诚恳态度认真,从专业角度出发的分析有理有据,我听过,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就习惯性的去看徐墨白。
徐墨白估计是和我一样,没想到阿贝•霍尔会在见面不到半个小时的时候就直接对我提出这样类似约会的邀请。
他缓慢眨眼,虽是拒绝的话,却也说得礼貌得体:“霍尔医生你刚刚过来江北舟车劳顿,目前还是先休息一下,把状态调整适应好最重要。其余的事情,咱们不着急,从长计议。而且这两天江北都是阴雨天气,并不利于出行。所以霍尔医生不妨安下心,先在酒店好好休息。”
阿贝•霍尔因为徐墨白这话扬扬眉毛,再开口时只看向我:“徐先生不问问安小姐的意见么?”
气氛开始变得微妙,我被阿贝•霍尔那毫无遮拦的直白眼神看着,不大自在:“我的意见就是徐先生的意见,霍尔医生这两天就放下心好好休息吧。”
气氛开始由微妙转向尴尬,就连一向温文尔雅的蒋励棠脸上都显出了不自在。
可阿贝•霍尔,却仍旧神态轻松:“OK!既然安小姐也是这个意思,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中国有一个成语叫来日方长,我觉得,用来比喻我和安小姐你,真的是再合适不过。”
椭圆形的旋转餐厅三百六十度环绕着落地玻璃窗,城市景观一览无余。
此时天空仍旧阴沉着,放眼看去皆是灰蒙蒙的颜色。
我面前的餐桌宽度大约有一米左右,阿贝•霍尔坐在我的正对面,深棕色的瞳孔里有精亮的光。
那光被身后铅灰色的天空衬着,让我觉得有些刺眼。
我错开与阿贝•霍尔的对视,心里隐隐约约冒出来的第六感并不是很好。
与此同时,阿贝•霍尔身边的蒋励棠见着服务生已经端来了开胃的冷盘,便借机将话题扭转:“好了,这招呼打完了,咱们就开动吧。”
开胃的冷盘一共三道,有荤有素,都装在精致的描金边瓷盘上面。
阿贝•霍尔应徐墨白和蒋励棠的邀请先动第一筷,拿起手边同样描金边的筷子却并没有立刻动作。
“我小时候一直和妈妈生活在英国,八岁之后爸爸才从中国来到我和妈妈身边。一家人一起生活的第一年,爸爸教我用筷子,我一开始学不会,耐心耗尽就会大发脾气。每到这个时候,爸爸就会把我抱在腿上,手把手的握着我的手,教我怎样使用筷子。那时候,我觉得我老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提及父亲,阿贝•霍尔的眼神便柔和了不少。我看了,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我自己的父亲。
我与阿贝•霍尔不同,从小跟在父亲身边长大,从记事起,就已经能够熟练使用筷子。
对于怎样学会的使用筷子,我已经不记得,但父亲的照相机却将这过程中的精彩瞬间永恒定格——家里相册,照片中的我才刚过了四岁,穿花裙子梳羊角辫,坐在餐桌前面噘着嘴满脸不高兴。我手里攥着的两根筷子已经交叉着变成了十字架,面前餐桌上掉了块油亮红烧肉。
我身边坐着还正当盛年的父亲,他看着我制造的事故现场,笑得眼睛都看不见。
照片是妈妈、也就是安乐的生母抓拍的。她说,我当时被父亲笑得恼火,照片抓拍后没多久就开始哇哇大哭。父亲怎么哄都哄不好,最后就使出终极大招,放下筷子给我当马骑。
所以,这接下来的一张照片,内容就是父亲手脚着地趴在家里的地板上,驮着犹自泪眼朦胧的我。
往事不可追,可这东方慈父心,却全都一样。
阿贝•霍尔并不像我一样容易陷入回忆漩涡,一番话说完就拿着筷子伸向了桌上冷盘。
冷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仙鹤展翅,其实不过就是白切鸡摆成了仙鹤的样子再配上雕花。
阿贝•霍尔对着冷盘的名字啧啧称叹,而徐墨白跟蒋励棠借着这个话头,也将饭桌上的气氛又调动了起来。
热菜和汤盅全部上齐的时候,阿贝•霍尔和蒋励棠聊到酒店顶层的花园景观,便将手里的动作微微停顿:“对了,徐先生,说到这里,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和您说一下。”
徐墨白放下手里的筷子,递给阿贝•霍尔一个请讲的眼神。
“徐先生给我安排的酒店虽然豪华,但酒店毕竟是酒店,人来人往不太清净。刚刚棠和我说了,他现在在江北西郊的疗养院工作,虽然离着市区远了一些,但胜在环境清幽。所以,我想请徐先生在那里帮我收拾出一间房间,让我用来当做办公室和诊疗室”
徐墨白有短暂的停顿,是在思量阿贝•霍尔的话。
约莫三四秒钟之后,他开口,并没有拒绝:“只是这样一来,就要辛苦霍尔医生你来回奔波了。”
“徐先生太过客气,这个是我身为主治医生的职责所在。而且安小姐的姐姐不是也住在疗养院么,她的情况特殊,我过去,也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徐先生给出那样优渥的报酬,我就算是为了那丰厚客观的英镑,也是要多跑两趟的。”
“那好,我稍后回去就立刻安排。关于办公室,霍尔医生你那边还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可以全部告诉我。”
阿贝•霍尔点头,倒也不客气:“我还需要一张弗洛伊德榻,就是心理治疗时经常会用到的那种躺椅,还有台式机和纸笔这些零碎的东西。其他的,我暂时还没有想到,等想到了,我会再麻烦徐先生的。”
“没问题。”徐墨白同样点头,然后继续让着阿贝•霍尔吃菜。
午饭结束,我和徐墨白以及蒋励棠一起,将阿贝•霍尔送到酒店楼下的房间,并且和阿贝•霍尔交换了联系方式。
让我倍感意外的是,这个来自英国的混血医生,居然也有微信。
所以回去临湖别墅的路上,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便点开了阿贝•霍尔的朋友圈查看。
阿贝•霍尔的朋友圈发布并不频繁,基本上每隔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会更新一条。其中中英文交错,一小部分是专业性的工作内容,更多的还是生活琐事。
阿贝•霍尔的最新朋友圈是他飞抵江北的时候,从飞机舷窗拍摄的画面,配以的文字是:家乡,我来了。
这条朋友圈的下面,有蒋励棠的点赞。
我犹豫,但转念想着人家千里迢迢过来毕竟是为了我的事情,就也跟着蒋励棠点了个赞。
对于我的这个点赞,阿贝•霍尔几乎是秒回——谢谢外加一个笑脸表情。
我动动嘴唇,退出微信、锁定屏幕,抬了眼才发现徐墨白正侧着头看我的手机。
我下意识的将手机屏幕扣在胸口,后仰着身子离徐墨白远一些:“看什么呢你。”
徐墨白顺着我后仰的动作倾身过来,鼻子几乎就要贴到我的脸上:“怎么着,有什么秘密,还不让看?”
我侧头瞄了一眼前面开车的司机,白了徐墨白一眼把他推开。
徐墨白懒洋洋往后仰靠回车后座,待了没一会儿就又开始动作
他微微侧身,从西裤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我:“给我下载注册个微信。”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
徐墨白直接将手机按在我的大腿上:“微信,下载,注册。”
我拿起手机,二次确认:“是要给你自己下载微信。”
徐墨白慢悠悠眨眼:“不是,其实这个手机是我二姑妈的三侄子的四大爷的,暂时存放在我这儿两天,你给他下载一个。”
“切。”我哼声,拿了徐墨白的手机滑动屏幕:“好话不会好说。”
徐墨白的手机从来不设密码,一是因为这是他的私人手机,使用的频率远不如工作手机,二是因为他的手机,也没多少人敢随便拿来看。
我进入应用商店找到微信,在即将点击下载的时候顿住手指。
我抬眼去看徐墨白,带着三分打趣:“徐先生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用微信了?”
徐墨白歪着头,同样带着三分打趣:“安小姐想知道?”
不到三秒钟就被徐墨白反客为主占据主动,我吃瘪却找不到话来反驳回击,就把气都撒在了徐墨白的手机上——我恶狠狠的点击下载,等到下载结束、注册完成,便又恶狠狠的把徐墨白手机通讯里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的人逐一添加好友。
所有操作完成的五六分钟之后,陆陆续续有添加好友成功的提示。
对于徐墨白居然破天荒注册了微信的事情,大家的反应基本一致,主要包括以下两点:第一,你真的是徐墨白?第二,徐墨白你怎么了?
我动作飞快的拿着徐墨白的手机逐一回复,一直等到所有人的疑问解决,这才往徐墨白身边凑近一些:“我和你说一下微信怎么用。”
徐墨白又开始斜着眼看人:“你以为我傻?微信都不会用?”
我第二次吃瘪,干巴巴的反击毫无气势:“你以前不是没用过么。”
徐墨白给我了一个标准的王之蔑视,拿走了手机还顺带着白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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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个人回到临湖别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四点钟,这段时间徐墨白虽然没有每天都去公司上班,但工作却没有落下——要紧的文件秘书送到家里由徐墨白签字确认,而日常的工作则会不定期的在书房安排视频会议。
今天回到家里,徐墨白换过拖鞋就直接去了书房。
我回到房间换好衣服,百无聊赖就踱步去自己的画室,随便画些简笔画打发时间。
素白的画纸上多出来一猫一狗之后,我接到了宋铭的电话。
宋副总声音哽咽,颇有些痛不欲生的意思。他开口,带着微微颤音:“安好,你为什么要给六哥注册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