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墨白收拾完宋铭,便言归正传,示意顾琛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
顾琛探身去拿一早放在茶几上的牛皮档案袋,将里面的各种资料逐一排列摆放。
这之后,他最先拿起来的是一份汇总报表:“先说装修建筑材料,江北目前销售这种进口隔音材料的销售点一共一百二十四家,但在最近三个月有过交易记录的,只有十五家。而在这十五家里面,他们销售出去的材料,也全都明确的销售记录,可以查询到相对应的买家。所以,我就吩咐手底下的人,将调查时间再往前推迟一个月,并且同时把各商家的进货明细也进行调查。结果这一查,果真就查出了问题。”
顾琛将手里的表格放下,拿起排在第二位的一叠资料。
“三个半月之前,这家名叫荣通建材的装饰材料公司进了一批价值约三万的隔音材料。不到一个月之后,荣通又第二次进货了同样的隔音材料,也是价值三万左右。可是,在过去那一个月的时间里,关于隔音材料的销售,荣通却并没有任何记录。我让专业的装修师傅看过,这三万块钱的隔音材料,刚刚好是可以把辉煌小区的房子改造好的数量。”
顾琛停下,从手中资料里翻出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已经有五十几岁的年纪。
照片是在夜市大排档跟拍的,男人正在和另一个年轻男人喝酒。
“这个是融通建材老板娘的舅舅,平时负责看看店、打打下手。老头儿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三碗黄汤下肚,能把家里的存着密码都告诉你。老头跟我们的人说,他那个姐夫,也就是老板娘的亲生父亲,是个烂赌徒。闺女一年到头做生意赚得钱,有一大半都给亲爹还了赌债。
大约四个月之前,老板娘的爹因为烂赌,又欠了将近六万块钱的高利贷,结果利滚利滚了一个月,六万就变成了十二万。高利贷上门没要到钱,就冲进仓库把所有的建筑材料都搬走了。这其中,就包括老板娘刚刚给客人订得一批进口隔音材料。赌博外加借高利贷,老板娘一家不敢报警,就只能自认倒霉,又自己掏腰包花了三万块钱,重新买了新的材料补窟窿。”
我缓慢眨眼,眉头微蹙:“那被抢走的隔音材料呢?”
“不知所踪。”
顾琛放下手里的资料,脸上的表情很是玩味:“不过给老板娘那个赌徒老爹放高利贷的,是秃头。”
我发问:“所以你刚才说了这么多,到头来线索还是断了?”
顾琛摇头,敛正表情:“这段时间,我们又重新查了秃头的生平,并且有了些新发现。”
我没再说话,只看着顾琛拿起排在第三位的资料——那是一个同样牛皮质地的信封。
随后,顾琛将信封撑开,又是拿了一张照片出来。
这张照片上是个年轻女孩子,看样子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秃头曾经结过一次婚,这段婚姻,维持了差不多将近八年。秃头和前妻刚刚离婚那会儿,他曾经以暴力相威胁,逼迫前妻又和他保持同居关系将近半年。两个人有一个女儿,今年二十二岁,就是照片上这个姑娘。小姑娘童年时候受父母关系影响,有比较严重的社交恐惧症。后来经初中班主任帮助,在初一的时候参加了一个免费的公益帮扶夏令营,才渐渐和同龄的正常孩子一样。
那次夏令营是江北大学心理学系牵头,联合社会上的专业心理咨询机构一起组织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呼吁广大家长,重视孩子的心理健康。在夏令营活动中,分别由一个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带着一个心理专业的在高校读生外加一个志愿者,共同负责3到5个孩子的帮扶。秃头的女儿,就是在那次的活动中,和负责的志愿者姐姐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而那个志愿者姐姐”
顾琛低头从信封里拿第二张照片,我看了,手指尖霎时冰凉——照片里和秃头女儿一起并肩留影的,竟然是安乐。
我开始让大脑一点点转动起来。
秃头的女儿今年二十二岁,那么她上初一的时候,也就是九年前。
九年前,安乐十八岁,刚刚高考完。
那时候,她好像是当过一段时间的什么志愿者,每天早出晚归的。
但是……
我重新去看顾琛手里的照片,十八岁的安乐,脸颊上还带婴儿肥。
但是,为什站在她身边的,会是秃头的女儿?
我那糟糕的第六感,又开始一股脑的往上涌:“那个夏令营结束之后,这女孩儿还有没有和安乐联系过?”
“最开始的一年联系十分频繁,后来就慢慢淡了。两年前安乐……安乐发生车祸,两个人联系中断。”
“那秃头呢?现在还和她有没有联系?”
顾琛摇头:“没有了。这母女俩在小姑娘初三中考之后就和秃头彻底断了联系,到现在整整六年。之前秃头和他那个姘头从水库里被捞上来,警方联系家属来认尸,母女俩都没出现。”
我沉默,沉默到最后就哼声发笑——这下倒是都全乎了。
爸爸、大姐、二叔那家子、生母,一个一个,全都搅进来了。
徐墨白握住我已经攥成拳头的手。
他的掌心,仍旧滚热。
然后,他看向顾琛,示意他继续。
顾琛去拿第四份资料。
第四份资料,打头的仍旧是照片。
只不过,这一次照片上的主角不再是人,而是钮扣。
纽扣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纯银,上面的花纹和我凭借着记忆画出来的基本一样。
“纽扣是纯手工制作,出自一家名叫LONGentleman的手工银饰店。店铺名称翻译过来可以叫做英伦绅士,坐落在伦敦最著名的摄政街上,专做男士衬衫纽扣和袖扣,曾为英国王室打造过庆典系列。这家店铺从设计到制作,都是老板一家人负责完成,需要提前一年预定,并且每年只接受三十单的订单。每一单产品做出来,都是只此一件。”
“只此一件……”
我将顾琛话里最后四个字低低重复,继而用下巴点点他手里的照片:“那这个‘只此一件’,所有者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
“对,不知道。”顾琛将手里的照片放下,脸上的表情是标准的迟疑。
“说吧。”
徐墨白开口,继而将握着我的手又紧了紧。
我觉得,我大概已经能猜到,顾琛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钮扣的定制者,是个在英国留学的中国留学生。”
我发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安乐,是么?”
顾琛点头。
我继续笑,笑到一半心口骤然发痛,就不得不到吸着凉气按住胸口缓解。
“小好。”徐墨白搂住我的肩膀。喊过我的名字,一时间也没有再说其他。
我用深呼吸缓解胸腔里的憋闷疼痛,想来想去就只想到了一种可能——老天爷在玩儿我,还是往死里玩儿的那种。
我又腾出来一只手,去按揉同样疼痛的太阳穴。
本就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毫无征兆的旁生出一条枝节,即使徐墨白,眼下能做的,也只是抱着我肩膀揉捏安慰:“小好,别太担心。”
大脑已经彻底死机转不动。
我吸气又呼气,满脸茫然的去看徐墨白:“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
“没事。”徐墨白平摊手掌在我后背轻抚,沉吟思考。
我脑袋里乱糟糟一团,不知道该想什么,就默数徐墨白手掌在我后背轻抚的次数。
我默数到第八下的时候,徐墨白开口,只说了三个字。
他说:“蒋励棠。”
我仍旧茫然。
徐墨白收回放空的视线来看我:“在西郊疗养院的时候,你不记得蒋励棠是怎么说的了?”
“不记得了。”我如实摇头。
徐墨白给我做提醒:“你把安乐从西郊疗养院接出来之后,我们再过去和蒋励棠见面的那次。”
我仍旧摇头:“不记得了……”
“那次见面,蒋励棠讲了他和安乐认识的经过。他说他和安乐第一次见面是在留学生聚会上,并且后来两个人因为这样的留学生聚会活动逐渐熟识,成为了爱好相近志趣相投的朋友。蒋励棠说,在他和安乐从朋友到好朋友再到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的这一过程中,他发现自己爱上了安乐。但那时候安乐同样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所以蒋励棠就只继续以朋友身份留在她身边。”
徐墨白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跟着徐卫、顾琛和宋铭一起去看桌子上的钮扣照片。
那个男人。
那个给我进行催眠,想要从我这里套出来父亲做掮客时留下的资料的男人。
那个,安乐不惜提前一年做预定,也要送给他一个“只此一件”的心上人。
事情再一次向着我完全没想到的方向发展,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我只干巴巴张着嘴去看徐墨白。
徐墨白拍拍我的肩膀,继而去看徐卫:“正好今天那位蒋医生也在,把他请过来,咱们好好聊一聊。”
我脑子里乱哄哄跟过火车一样。
隐隐约约间,我似乎听到徐卫应声,又似乎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徐墨白在我皱眉的同时就伸手将我抱进怀里。
我将整张脸都埋在他胸口,随着他的心跳节奏而呼吸。
脑子里的嘈杂声响渐渐退去之后,我恍惚间似是又听到了开门声和脚步声。
然后,我听到徐墨白发问:“人呢?”
我心里咯噔一沉,从徐墨白怀里起身,去看孤零零一人回来的徐卫。
“蒋励棠不见了。”
徐卫极其罕见的皱眉,等到这一句说完,就下意识的瞥了我一眼:“还有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