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家……”我重复阿贝的话,心里有些发酸。
我和安乐的家,在和临湖别墅相反方向的枕水别墅,十五岁之前,我在那里度过了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而十五岁之后……
我将无处安放的双手在沙发垫子上蹭蹭。
十五岁之后,我看到了陈娇的真面目,妈妈因病去世,徐墨白离开,爸爸跟安乐车祸,旅行社背上人命官司。
甚至这两年以来,我都再没有回去过枕水别墅,只留下家里的保姆陶姨,留在别墅守着空房子。
我好半天都没再说话,阿贝察觉到我的异常,开口询问:“安,你没事吧?”
“没是,我没事。”我回应,后半句如喃喃自语:“就是忽然想起来,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了。”
阿贝是个聪明人,听懂了,却并不多说:“任何治疗都讲究循序渐进,再加上现在安乐的情况也属于特殊案例。所以建议提出来,后续具体的操作,我们还要从长计议。”
我点头应是,顺着阿贝给我的台阶往下走:“你刚刚也辛苦了,咱们下去,喝杯茶吃些东西,休息一下。”
阿贝到了客厅,只简单喝了杯红茶,便告辞离开。
我知道,他这是见着我情绪有异,不想再让我为了招待他而分神。
我送着阿贝一路到了别墅门厅,在他离开之前道谢:“阿贝,谢谢你,你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尽快答复的。”
阿贝点点头,他转身,走了没两步又重新转回来看我:“安,无论什么事情,逃避都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无论愿意与否,我们最终要选择的、能选择的,就只是去面对。”
我心有所动,缓缓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
阿贝迈步上前,对着我微笑伸手。
这之后,是一个让我猝不及防的拥抱,突然,但却礼貌。
阿贝用手臂虚虚环住我肩膀,在我后背轻轻拍打。他十分绅士,胸口和我保持着一拳的距离:“别害怕,没事的。”
仍旧是熟悉的话语,仍旧是熟悉的声音。
可这一次,这声音话语,却不是只存在于那似真还假的催眠梦境里。
这是我和阿贝认识以来,距离最近的一次,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凉的薄荷味道,我能感受到,他开口安慰时,带着体温的呼吸拂过我鬓角耳垂。
阿贝给我拥抱,开口安慰,但却并未多做停留。以至于他将我松开的时候,我还停留在怔神中没有反应过来。
“安。”阿贝喊我,双手仍旧扶着我肩膀。
我匆匆回神,将视线聚焦在那双深棕色的瞳孔上:“什么?”
阿贝笑笑,上挑的眼角跟着弯曲,眼里的光像是活了一样。
他将扶在我肩膀上的手捏一捏,是鼓励加油的意思:“你要记住,我不仅是你的医生,同样还是你的朋友。所以,我除了可以帮你治疗,还可以听你倾诉。女孩子,不要把心事全都闷在心里,不然的话……”
阿贝转转眼珠,笑容里带着三分狡黠:“脸上会长痘痘,眼角会长皱纹,人也会变得不漂亮的。”
我被阿贝这话逗笑,抿着嘴用力点过头,就再一次郑重和他道谢:“阿贝,谢谢你。”
“不客气。”阿贝同样郑重回应,继而便又郎朗一笑:“我美丽的女士,把心放宽,好好睡一觉,就算是天塌下来,不是还有高个子的倒霉蛋儿给咱们顶着呢么?”
阿贝的宽心安慰,用的并不是什么新鲜内容。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直视我的眼睛,深棕色的瞳孔是东方人常见的颜色,深邃的眼窝却又和西方人如出一辙。
阿贝的眼睛很深,但眼里的光却剔透。
我和他对视,被那样一双眼睛看着,原本拧巴着的心,就舒展了不少。
我一直将阿贝送到别墅门口,等到车子驶离,就自己返回了徐墨白的别墅。
回到别墅,我在客厅里转悠了一圈,拿了桌上的玻璃烟灰缸去往楼上画室。
我将烟灰缸放在素描台上,想了想觉得有些单调,就又从旁边的书架上拿了锦姨在威尼斯给我买的玻璃小蝴蝶。
素白的纸,黑色的铅,素描台上的玻璃静物将阳光折射出七彩颜色。
我提笔抬手,听到铅笔在画纸上划动的沙沙声,整个人都踏实了不少——看来,相较于上一次的跑步减压,我最喜欢的,还是这种运动量比较小的解压方式。
之前为了安心画画,我特意让徐墨白对画室做了隔音处理。如今门窗关闭,房间里就只剩下“沙沙”声响。
徐墨白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我的素描静物已经换了好几拨。现在被放置在素描台子上的,是我从冰箱里找来的菠萝。
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徐墨白没有回应,停在我身边安安静静的看我画画。
我用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给菠萝作收尾,放下铅笔之后先是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这才去看徐墨白:“回来了。”
“嗯。”徐墨白应声,伸手将画架上的素描纸全部拿下来。
他一张一张的翻看,等到将整整十张素描全都查看完毕,便将画纸放下,转而握住我的右手。
他动作,给我的手腕进行按摩:“怎么了?”
徐墨白的按摩,力道适中、节奏均匀,我因为手腕处的酸痛得到缓解,抬头回应:“今天阿贝给安乐做了催眠。”
“这个我知道。”徐墨白点头,大概是觉得这样一站一坐的对话姿势两个人都累,就拉着我到了旁边的沙发:“结果不理想?”
我挨着徐墨白坐下,活动了一下同样酸痛的脖子,直接枕着他大腿躺下:“倒不是结果不理。”
柔软的懒人沙发比硬邦邦的素描凳子舒服不少,我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便将今天下午的情况讲给徐墨白听。
“所以”
一番话说到最后,我停下来换了口气,然后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徐墨白:“所以,我想着这两天收拾准备一下,然后带着安乐搬回去枕水别墅。”
徐墨白眉梢微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摩挲我的脸颊:“决定了?”
“嗯。”我点头:“决定了。”
徐墨白沉吟,垂眼看我。
他低着头,逆着光,瞳孔深而幽黑,如望不到底的深潭,更似万丈悬崖:“然后。”
两个字,用的是肯定到不能再肯定的语气。
所有心思都逃不过徐墨白这双眼睛,我舔舔嘴唇,将没说出来的话老实交代:“这次回去家里,我还想找一找,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那些爸爸留下的,但我却不知道的线索。”
徐墨白停住在我脸颊上摩挲的手:“小好,这是趟浑水。”
“我知道。”我应声,将徐墨白覆在我脸颊旁边的手拿过来,握住:“如果是以前,我不知道。那走到半路,我还可以绕道而行。但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并且我的爸爸、我的姐姐,还有”
我顿住,将与徐墨白对视的视线稍稍挪开一些:“还有我的男人,他们都已经被拉进这趟浑水了,我不能、也没办法再自己绕开。更何况……”
我因为脑海里浮现出来的,脸上打了马赛克的男人皱眉:“更何况,他们,也不会让我有机会绕开的。所以,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徐墨白眼里有隐隐笑意:“不怕?”
“怕啊。”我老老实实承认,再对着徐墨白眨巴眨巴眼睛:“不过有你在啊!徐先生这么英明神武、丰神俊朗、高大威猛,就算是天塌下来,您也能先顶个三五分钟,不是么?”
徐墨白笑出声,将我抱起来按在怀里挠痒痒:“你个臭丫头片子,小词儿还一套一套的。”
我被挠得“哇呀”乱叫,实在逃不开,就摸到徐墨白大腿内侧的肉,又抓又拧的试图反抗:“你放开!你放开!”
徐墨白将我在三招之内制服,动作利落的将我放倒在沙发垫子上。
他骑跨在我身上,夹住我不停扑腾的两只脚;再将我两只手腕交叠在一起,用一只手压在头顶;最后用剩下的一只手,瞄准我腋下腰间的痒肉,做精准打击:“给你本事的!还敢还手!”
我像只被丢到岸上的小鱼,扭着身体不停的扑腾不停的笑,等笑到最后险些岔气,就泪眼朦胧的求饶:“徐先生!六少爷!六哥!我错了!我错了!饶命!饶命啊!”
徐墨白听了我狼嚎一样的求饶,又摸着我腋下腰间的痒肉挠了两把,这才停手看我:“服不服?”
“服、服、服了!”我大口大口的喘气,眼泪顺着眼角留下来,是活生生的乐极生悲。
我伸手给自己擦眼泪,就着婆娑泪眼,对徐墨白进行控诉:“你就会欺负我。”
徐墨白扯扯嘴角,满脸“那你打我啊”的欠揍表情。
他收回跨在我身上的大长腿,又理了理褶皱的衬衫,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准备什么时候搬回去?”
我也重新在徐墨白腿上躺好,缓了缓等到气息平稳,这才开口回话:“这个倒是不急。阿贝说现在安乐的情况特殊,得从长计议。再加上现在陶姨还在老家,即便是回去了,家里也没人照顾。”
徐墨白把我滚成杂草的头发理顺:“陶姨回去也得有小两个月了吧,家里现在什么情况?我记得,她是因为家里父亲住院,所以才回去的吧?”
“嗯。”我点头,带着浅浅叹息:“陶姨说老爷子摔了一跤,盆骨骨折。当时做手术的时候,医生就说了,老人家岁数大了,只怕挨不过这一关。上周的时候,陶姨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是老爷子已经去世了。”
徐墨白摸摸我的头顶:“陶姨不是比你父亲还要大上几岁么,所以他们家的老爷子,应该也得奔着八十岁去了吧。”
“三月份的时候刚刚过完八十五岁的寿辰。所以老爷子虽然去了,但陶姨的情绪倒也还好。这一个星期,她一直在料理老爷子的后事。我前两天给她发微信,她隔了一天才回,估计是在忙。我想等着明天过了头七,再给陶姨去个电话。”
徐墨白点头,过了没一会儿便长声一叹。
我去看他,看过他脸上那矫揉造作到极点的哀怨,就知道这厮肯定又憋了坏心眼儿。
果然,徐墨白叹完这一声,就臭不要脸的把爪子伸进我衣领:“这往后老婆回了娘家,留下我一个人,可就得夜夜独守空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