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提及父亲,我脑袋里瞬间就“轰隆”一声。
我开始发懵,有些闹不清现在这样的情况到底算什么——安乐是恢复了,但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说话,安乐就会错了意。
她将上半身坐直,抓住我的手:“爸爸他知道了?还有,我的脑袋到底怎么了?”
“没有的,没有……”我摆手,解释得很是无力:“爸爸他不知道,你的脑袋,没、没什么大问题……”
安乐将握着我手的手收紧,一言不发的看我。
我心虚,错开和安乐对视的视线。
“小好。”安乐拉我的手,让我重新看她:“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现在瞒肯定是瞒不过去了。
但这事情又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可以说得清的事情。
所以,我略作思索,便只将事情囫囵概述,并没有多说细节:“你之前出了车祸,在脑子里形成了一个淤血块,导致你忘记了很多事情。血块形成的位置神经元密布,没办法手术,所以一直在保守治疗。之前例行检查的时候,医生发现你脑子里的血块变小消散了不少,所以你现在的情况很乐观。至于你记不起来的事情,还是要向苏主任说得那样,做完详细检查再看。”
这一番话说完,我便看向苏主任打眼色。
苏主任会意,将我的话接过来:“没错,所以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做检查。看一看拍出来的片子是什么样的。”
安乐没再纠结,兀自想了想便站起身。
她见着护士长重新将轮椅推过来,坐上去之前先点头道了声谢谢。
后续的检查,无外乎就是等待和进行。
我跟着护士长一起,推着安乐在上下两层楼层间来回穿梭。不过是CT跟核磁共振两个项目,全部完成之后竟是耗掉了整整四个小时。
片子出来需要时间,我给陶姨打电话报平安,顺便让她炒两个小菜带来医院。
通话结束,我陪着安乐去往顶层的VIP病房。
在这个过程中,徐墨白一直默默地跟在我们姐妹俩身后卖力跑腿,事事亲力亲为。
可安乐对他的态度,却并没有友好太多。
电梯一路上升到顶层,徐墨白在电梯门打开之后就第一时间伸手按住了开门键。
他去看护士长,示意护士长先推着安乐出去。
我心里感动,趁着护士长推着安乐往外走的间隙攥住徐墨白的小手指和无名指撒娇。
徐墨白用没被攥住的食指刮刮我手背,不声不响却又动作飞快的亲吻我嘴角。
我原本皱巴的心因为这又轻又快的亲吻舒展大半。
我娇嗔着白了徐墨白一眼,才一收回视线,就看见了电梯门外眉头紧拧的安乐。
此时安乐还坐在轮椅里,保持着大半个身体都背对着我的姿态。
她扭头过来,应该是想要和我说话,结果却撞见了我和徐墨白的无声互动。
我尴尬,匆匆松开徐墨白,过去安乐身边将轮椅从护士长的手里接过来:“姐,前面就是咱们的病房了。”
安乐点头回应,没有说话。一直等到我推着她了病房门口,这才动作。
她将轮椅的去势止住,站起来,最后看向徐墨白:“六少爷辛苦,我这儿有安好照顾就行了,不敢再麻烦六少爷,您请回吧。”
安乐的逐客令说得委婉,可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柔和。
我不知道安乐为什么会对徐墨白持这样的态度,但现在情况特殊,我也不好多说。
面对如此态度的安乐,徐墨白倒还是那副淡然模样。
他见我看过来,先一步开口:“你们姐妹俩好好聊聊吧,我就在隔壁,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应了一声“知道”,然后因为“叮咚”声音去看正在缓缓打开的电梯大门。
从电梯间里出来的是苏主任,手上还拿着一个类似牙膏的管状东西。
他看着我们全都站在门口,顿了一下:“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怎么不进去?”
“正准备进去呢。”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护士长。
她回应苏主任的问话,推开病房大门,后退将门口让出来:“来来来,咱们进来说吧。”
此时苏主任已经走近到了我们跟前,我和安乐同样后退,将门口给苏主任让出来。
苏主任没有客套,径自迈步进门:“就是就是,都进来都进来,咱们坐下说。”
安乐和我一起应好,跟在苏主任身后进门。
而对于最后进来的徐墨白,安乐虽然不快,但碍于苏主任和护士长在场,她也没有多做表现。
我们三个人跟着苏主任一起在会客沙发落座,苏主任便看向安乐发问:“刚刚在检查的过程中,还有没有头疼的症状发生?”
“有两次。都是在我想要想起来什么的时候,发生的头痛。”
苏主任因为安乐这话点头:“如果是这样,那么在还没有确定最终结果之前,我不建议你过多的、频繁的尝试记忆。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好的身体更加重要。这个道理,你应该也明白。”
“是,我知道。”
苏主任因为安乐的回应再次点头,继而将手里的管状物递给她:“这个是活血化瘀的药膏,质地并不粘稠,只抹在你后脑的肿块上静置半个小时就行,不用多余的操作。它会自动被皮肤吸收。使用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灼热感或者瘙痒感,这些都是正常反应,不用担心。”
安乐从苏主任手里接过药膏,用同样的话回答:“是,我知道。”
这之后,苏主任又简单了做了几句医嘱,便带着护士长离开。
而徐墨白,也同样没有多留。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安乐两个,我看着面前眼神清明的姐姐,鼻子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发酸。
现在距离安乐清醒已经将近五个小时,她的记忆虽然还有缺失,但整个人的状态却已经恢复。
她见我吸鼻子,便挪到我身边搂住我肩膀:“好了好了,我这个摔了脑袋的伤残人士都没什么,你这个健全人士,就不要这么凄凄惨惨戚戚了。”
我飞快的眨巴眼散去眼眶里的热意,“嗯”了一声就从安乐手里拿过药膏打开:“姐,我先把药膏给你抹上。”
“好,那就多谢我可爱的小好了。”安乐笑呵呵应声,伸手去摸绑头发的发绳:“你等等,我先把头发散下来分开,这样你好抹一点儿。”
被安乐从马尾辫上捋下来的头绳是缀满了水晶的粉色蝴蝶结,安乐看了,脸上的笑容便忽的一僵。
“这个……”安乐捏着头绳上的粉色水晶蝴蝶结,扭头看向我的时候疑惑且震惊:“刚刚一直戴在我头上?”
“嗯。”我尴尬点头,暗自庆幸今天给安乐选的衣服是天蓝色的T恤和浅灰色运动裤,而不是同样粉红色的蓬蓬公主裙。
安乐开始沉默。
我开始心慌。
房间里静得针落可闻。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安乐,大气都不敢出。
安乐若有所思的转动手里的粉色水晶蝴蝶结,没多久就蹙了眉头。
“姐,你是不是又头疼了?”我扶住安乐的手臂,将她手里的蝴蝶结头绳拿走:“你别想了,我先把药膏给抹了吧。”
安乐仍旧沉默,但却乖乖的转身背对了我。
我先将药膏挤在左手,再用右手摸到安乐后脑的肿块:“姐,要是疼,你就告诉我。”
安乐点头,没有发声。
而她后脑偏右的位置,已经肿起来老高一块。
我小心翼翼的将药膏涂抹上去,见到安乐微微动作侧头,便立刻收手:“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有,我不疼,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放开手抹。”
“哦,好。”
我应声,仍旧不敢用力气。一元硬币大小的药膏量,被我畏手畏脚的抹了将近三四分钟。
在这个过程中,安乐背对着我,一直没有说话。
她听见我说好了,先是抬起头活动了一下颈椎,这才重新与我并肩而坐。
两个人一时无话,气氛就又变得微妙且尴尬。
我把擦过手的纸巾揉成团,还没琢磨好该说些什么缓解冷场,就听到安乐先开了口。
她问:“小好,我是怎么出的车祸?”
“当时你在正常行驶,是一辆货车闯红灯,撞了你的车之后就冲向了路边绿化。我收到消息赶到的时候,你已经被送进医院。负责的警察同志说,货车司机是酒驾,已经抢救无效死亡。”
安乐缓缓点头,默了大概两秒钟的时间,继续发问:“当时车上还有谁?”
我下意识的闭紧嘴巴,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告诉安乐。
我没说话,安乐也不催促。
她神态平和的看我,不紧不慢的开口:“还有爸爸,是么?”
安乐从小就聪明,逻辑思维能力和联系推理能力都极强。
所以,我在短暂的怔忡过后,便如实点头,全盘相告:“对,当时爸爸也在车上。他没有你这样幸运,因为那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现在……已经被医生判定为脑死亡……”
安乐的神态表情不再平和,她整个人僵在那里,脸上已经不见任何表情。
“姐……”我握住安乐的手,喊完这一声就再说不出其他。
安乐因为我的触碰眼睫微动。
她喃喃重复“脑死亡”这三个字,眼泪留下来滴落到我们两个人的手背上,冰凉异常。
“爸爸……”安乐哽咽,说话时下嘴唇不停颤抖:“他现在在哪儿?”
回答安乐的是我的手机铃声,来电人是陶姨。
但是,铃声只响了两秒,就戛然而止——陶姨已经结束通话。
我探身去拿手机,想要给陶姨回拨过去。
但安乐却已经先一步动作,将我手中的手机拿走。
她把黑屏按亮,看过之后两只眼睛便因为惊诧瞠得浑圆:“2017年?!现在怎么会是2017年?!”